美人計

一星期去了兩次北京day trip。For what?來回七個小時飛機,未計delay,另加三小時從北京機場來回商業區,未計塞車。在北京的會議僅開了一個多小時。究竟為了什麼?IPO 律師的生涯,是無盡的塞車和搭飛機。
 
這兩次去北京,一次是為了kick-off meeting,亦即是「晒馬」的時候,由合夥人到paralegal 都會傾巢而出,務求在客人面前顯示團隊的力量,簡單講就是我Daisy 常說的「輸人不能輸陣」,因此我沒有藉口不出席。
 
第二次去北京是為了pitch 一單IPO。我以人道理由向上司Eric 爭取豁免,以我目前手頭的工作量,根本無法再多應付一單新deal。Eric 卻說: 「我們這一行,從來都是不人道的。」雖然不滿,但我欣賞他的坦白。 Fine,就陪你玩一趟吧。

 
去到機場的VIP lounge,看見我公司的「低胸裝女王」Stella 正在煲電話粥,見她那副春心蕩漾的樣子就知道她不在談論公事。我跟她用眼神打了招呼,她見我坐在一旁,居然故意show off她的戀情,拿手機大聲談笑,笑得那麼誇張,我真擔心她臉上的「批盪」快要剝落。這個女人也真夠無聊,在我面前還有什麼可以show off?
 
其實我早看穿Eric 那傢伙的底蘊了,每次pitch 一定帶兩個年輕漂亮的女律師同行,那似乎已成了我們公司package 的一部分。但我可要聲明一點,我完全不覺得Stella 漂亮。Bankers 都是很膚淺的,漂亮與否不是重點,看見低胸短裙就已經開心到死,所以Stella 在我們公司是最具戰略價值的一個員工,我甚至認為公司就算要炒managing partner,也不會炒Stella。
 
來到北京,天寒地凍。Stella 穿一件招牌低胸裙,我則穿Chlo大衣和Valentino 長靴,一踏進會議室,不用pitch 我們已經贏了。至於Eric,就算不是負資產,跟這件事也扯不上什麼關係吧。我們行內有個術語,這種pitch 又叫做「beauty parade」。你也許會說,用不說得那麼露骨吧!Sorry,商業社會就是如此露骨。
 
我當然不喜歡跟Stella 那種打扮的女人走在一起,再說生意是否拿到手與我何干?賺錢的是公司,又不是我。生意愈多,我們只怕做得愈辛苦呢。話雖如此,我們這些小職員又哪有資格說三道四?據說有banker 還會私底下問我們這邊: 「某某女律師在不在這個team內?我們MD 指定要她。」那「某某女律師」聽在耳裏,也夠難堪了吧!但試問你又可以怎樣?

 
有時候也會出現類似以下的對話:Banker 說: 「你們的律師費太貴了,又不用你們寫招股書,不能便宜一點嗎?」Eric 說: 「我很難做呀,公司規定這種類型的IPO,收費不能低過150 萬美元,再減的話老闆要罵我了!想想看嘛,我們這個team裏有某某女律師,其他law firm 哪有這個優勢?」這種事情,假如拿去平機會告他一狀,也不知從何告起。「我們MD 指定要她」,可以是欣賞她的工作能力。某某女律師成了公司的「優勢」,也可以是因為她的法律造詣。你自己想得淫邪,是你閣下思想污穢!
 
漂亮女律師除了在pitch 的時候發揮作用,一旦單deal 在中途出了什麼亂子,或我們公司有什麼錯漏,用的也是美人計,派個靚女去解釋一下,道個歉,吃頓飯,幸運的話就不再追究了。對公司而言,美人計最大的好處是「零成本」。蝕底的是女職員,又不是公司。
 
所以你別笑二千多年前的越王派西施向吳王「放電」,美人計可是歷史最悠久而成效最顯著的妙計。假如客人是女的,就用美男計。我們公司沒有美男,通常就派口甜舌滑的Sam上陣,百戰百勝。
 

*          *         *
 
最近一個client 從上海來了香港,我們請他到國金軒午飯。那碟前菜涼拌豬肚絲味道不錯。Eric 很高興,客人還未到他已津津有味地吃起來。我跟他說: 「Eric,反轉來吃吧。」他雀躍地問:「啊?反轉更好味嗎?讓我試試看……」Katie 和我幾乎笑到窒息。那笨蛋居然聽我說,把豬肚「反轉」來吃了!
 
說說Katie。她雖然愛玩,但做事從來都很盡責的。從前她是公司最搏命的一個,最近卻晚晚未夠八時便離開公司。我問她是否好事近了,她陰陰嘴笑告訴我,最近結識了一個很純情的有錢仔,她正全力發展這段「山楂樹之戀」。
 
她有點感慨地說: 「Daisy,雖說什麼男女平等,但你和我都知道女人在中環靠的是樣多過實力。我知,我個樣好好,但好是不夠的,你看Stella,那才叫敬業樂業呀。我知就算再在這裏混多十年,我也沒有機會升做partner。空缺那麼少,要等他們死了我們才能升上去,要升的話都升Stella。」我明白Katie 的意思。一般來說,能夠幫公司拉客是做partner 的重要條件。在這方面,Stella 的確有一手,簡直就是一隻social butterfly;Katie 工作的質量很高,卻比我還擅於「一言九頂」,要她拉客,等於趕客。她自己知自己事,所以自從鎖定了這段「山楂樹之戀」便全力出擊,她說與其在辦公室裏浪費青春,倒不如重鎚投資在那張「長期飯票」。
 
我提醒她小心被騙財騙色,假如這個世界真有「很純情的有錢仔」,還會輪到你麼?肯定老早就被其他女人生吞活剝了吧。我始終認為做女人應該靠自己。十個有九個女人,嫁了衰過未嫁。拍拖的時候當你如珠如寶,結婚以後你連菲傭都不如。所以女人最緊要有錢,自己養自己,為什麼要受人氣?
 
人各有志,Katie 朝她的目標進發,我則繼續晚晚在辦公室浪費青春。聖誕快到了,街上都是聖誕裝飾,但不知怎的,心裏總是燃不起對聖誕的熱情來。小時候的聖誕不是這樣的,我總是還有整整一個月才到聖誕便滿心期待,興致勃勃地布置家裏的聖誕樹, 在學校預備一年一度的Mini Bazaar,坐天星小輪看維港兩岸的聖誕燈飾……小時候的聖誕節為何那麼窩心?
長大以後,總是在忙,永遠都有做不完的工作,永遠都在趕呀趕。For what?
就連聖誕節也無暇停下來好好看一眼聖誕樹啊。
 
每年公司都有一場擾民的Christmas party。我們被迫聽老闆唱My Way,玩無聊的抽獎遊戲。假如真要提高員工士氣的話,不如派錢,或乾脆取消這個party 讓我們回家睡覺吧。
 
今年公司的Christmas party 在Eric 家裏舉行。他住在赤柱獨立屋,進門的時候我可是吃了一驚,這傢伙的房子居然布置得這麼有品味!客廳的天花垂一盞富現代感的意大利燈,牆上掛英國年輕畫家的油畫,花瓶是Wedgwood classic collection,配一套富懷舊味道的羊皮沙發,那套Bose 正播悠揚的莫扎特。Frankly,實在很難想像這是Eric 的家。
 
更令人難以想像的是Eric 老婆原來非常漂亮,真是「一朵鮮花」。她平日打N次電話來公司check 住老公,秘書們都在傳他們夫妻感情破裂。我想還未至於那麼嚴重,假如都要「破裂」了還check 來幹麼?應該是極度不信任吧。但那麼漂亮的女人,居然還要擔心丈夫外面有女人,丈夫反而不擔心太太紅杏出牆,究竟這是什麼道理?
 
我們在花園裏喝酒聊天。Keith 把一對混血孖仔帶來,通房子地跑跑跳跳。Stella 帶來男朋友,秘書Selina 小聲問我,那男友究竟是印度人還是巴基斯坦人,我叫她自己問問那個男人。主人家從酒店把廚師和食物一併到會過來,我們就這樣度過了一個談不上愉快,也未至於痛苦的聖誕派對。 (撰文:王迪詩/逢星期六刊於《信報》http://world-of-daisy.blogspot.com/ )

一日未死,一日仍有運行

我從沒想過原來避孕套有這個用途。舊老闆Lawrence 約了我和Sam 到Mandarin 吃飯。

Lawrence 這種退了休的富貴阿伯,家住山頂天天對無敵海景發呆,悶到抽筋,跟我們這些後生仔女埋堆保持心境青春,好過打botox。

關於避孕套的話題,源於Sam 看了電視劇《義海豪情》大結局,便眉飛色舞地談起來: 「九姑娘去了美國,劉醒卻困在大陸!1979 年祖國開放了,但那時的九姑娘已經滿頭白髮啦,她回大陸找劉醒,才知他曾三次偷渡來香港,打算再偷渡去美國尋人,卻三次被逮捕了送去坐牢,前後總共坐監十年!唉,你們覺不覺得好悲?」

「覺得呀。」我說,一邊攪拌那杯熱檸檬水。

Lawrence 卻笑了起來。「所以話你們後生不懂歷史,看了電視劇就信以為真。那時候每天偷渡來香港的人多如繁星,每個人給逮住了都送去坐牢三、四年?你就想!國家哪來這麼多閒錢養你?抓回去坐一頭半個月就放出來了。」

話匣子打開了,Lawrence 便開始說起他所聽過的故事。他認識不少跟他一樣有錢的阿伯,當年從大陸游水來香港,憑個人努力白手興家。

「把避孕套吹脹成氣球,一個一個綁在身上,就能頂住一會令自己不至於沉下去。那當然不能長時間令你浮,但在你筋疲力盡的時候卻能救你一命啊。」Lawr ence說罷呷一口Earl Grey。

他聽過許多偷渡的故事。水路的話,以大鵬灣路程最遠,要游八個小時。那時一窮二白,別妄想能買到水泡。

鯊魚經常在那一帶水域出沒,不知多少人就那樣成為鯊口下的亡魂。但亦正因如此,解放軍在這一帶的防守較鬆,被逮住的機會也較小了。

Lawrence 的一位富商朋友,八歲從大鵬灣游水來港。今天的「港童」八歲連鞋帶都未識綁,人家同樣八歲已經去闖鬼門關了。那不是大喊一聲「衝啊!」就闖過去,八歲已經懂得為這趟艱險的旅程裝備自己,天天跑山游泳鍛煉身體,與同伴研究路線,向漁民了解水流的轉向,準備好了才出發。

一個八歲孩子,在漆黑一片的汪洋裏浮沉,朝那遙遠的彼岸奮力游去。

Lawrence 的另一位朋友從山路偷渡。「他攀過梧桐山,路又斜又崎嶇,抵飢餓與寒冷,滿山都是屍骨。終於攀上山頂了,看見有塊大石寫『回頭是岸』。我這朋友那時十二、三歲,父母都是知識分子,三歲起就教他寫字。那一刻他看這四個字,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同伴急得慌了,要他靜靜躲,他卻一直笑,然後流下淚來。」

我感到一陣心酸。人生是一場賭博,有些人一坐下賭桌就拿到一副爛牌,99% 注定會輸,最終卻憑1%扭轉全局,反敗為勝。電影《我要成名》就有這樣的一句對白:「一日未死,一日仍有運行。」我想起一則新聞:在漫天戰火的阿富汗,四名少年決定改寫自己的命運,徒步六千四百公里到英國。他們走了三年來到匈牙利,正當他們在墳場拾垃圾來吃時就被警察拘捕了。那時他們已走了四千多公里,要是被遣返的話未免太可惜了。問他們為何要徒步到英國,他們說: 「因為欣賞英國的音樂。」多麼瀟灑的一個答案啊!

我又想起一個生於非洲索馬里的女孩,五歲被母親帶進叢林,按在石上,要她咬住一根樹枝。老太婆拿出一把生銹剃刀,在上面吐口唾沫,把她的陰蒂割掉,用荊棘把下體縫上,留個火柴棒大小的洞口,那是非洲傳統的女性割禮。十三歲時,父母把她賣給一個六十五歲阿伯當「四奶」,以換取五匹駱駝。女孩拒絕接受這樣的命運,徒步由沙漠的家走到首都,輾轉到了倫敦當黑市工,在快餐店打掃時被時裝攝影師看見,驚為天人,令她最終成為九十年代炙手可熱的超級名模。她的名字是Waris Dirie。

當年偷渡來港的人多不勝數,有命來到的通常都會發達。想想看,十歲八歲的孩子,在漆黑的大海裏不停游八個小時, 除了擁有鐵一般的意志, 根本無法做到。

Lawrence 的朋友,當年那八歲的小男孩在大海拚命游了一夜,天亮時終於看見陸地,他的同伴卻在途中浸死了。

人生終究是一場賭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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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橫財命。莫說六合彩,就連抽獎和刷刷卡也從來沒有中過,錢倒是丟過很多。

最近一次跌錢,源於某天接了一個電話。那是我家從前一個傭人的女兒,在我中學時期時常來我家玩,姑且稱她「阿欣」。我大學畢業後,阿欣的母親沒再在我家裏幫忙,我們便失去聯絡了。

阿欣最近突然致電給我,說她父親在內地遇上交通意外,而她任職的補習社又剛巧倒閉,急需要4 萬元為父親治療,說還哭了起來。「我問了很多親戚朋友,不是沒錢就是不肯借給我,我真的沒有辦法才這麼唐突地找你啊Daisy……」。

我打長途電話到英國找我媽媽,她說已很多年沒跟阿欣一家聯絡了,我也不期望她會留住當年傭人的電話號碼。我媽向來沒有記錄人家電話地址的習慣,只會憑記憶去打電話,記不起來的號碼就乾脆不打。我在她的教育下,對「電話簿」這東西從來沒有概念。

我把4 萬元借給阿欣,同時預了她不還。我遇上騙案就當我倒楣好了,但萬一她說的是真話,又萬一她父親因為缺了醫藥費而死掉,我豈不是間接害死他?

過了一星期左右,我跟一個舊同學吃飯,她的秘書最近辭職了,急請人。我想起阿欣正在失業,便打算問她有沒有興趣到律師行當秘書,誰知打了幾次電話也無法找,走佬了,我想。但過了幾天,她又給我來電。「Hi Daisy,聽到你的留言了,找我有事嗎?我剛從日本回來。」我並沒有詢問她: 「你這混蛋是不是騙了我的錢去旅行?」我問不出口。假如她說: 「是呀,笨蛋,我騙了你的錢去看日本的紅葉呀!」你叫我情何以堪?我當什麼事也沒發生過,送佛送到西,把律師行秘書空缺的事告訴她了。她跟我舊同學的公司約好了面試的日期時間。

過了一陣子,我問那位舊同學阿欣的表現如何。「她沒有來啊。」舊同學說。

「她跟HR 約好了時間,但最終沒有出現,也沒有通知一聲。」我勃然大怒,連忙向同學道歉然後致電阿欣問個究竟。

「我後來想想,秘書的工作似乎太辛苦了。」她說。辛苦?做秘書辛苦?在律師行做秘書辛苦?那我連續十八天沒放過假,我還是不是人?大家樂的收銀員是不是人?就算做賊,會有不辛苦的嗎?這個人連賊都不如。

我問她具體來說怎樣辛苦呢,她很具體地告訴我,她住沙田,每天到中環上班「不就腳」,舟車勞頓很辛苦。那你長途跋涉去日本旅行又不會舟居勞頓嗎?國際律師行秘書初入職月薪2 萬,年資深的可有3、4 萬元。像我秘書Selina那樣每天打幾隻字、撥幾通電話、玩玩facebook,快樂過神仙,我都幾乎想轉行做秘書。這樣的工作「辛苦」?

我押上自己的名譽來推薦你,就算真的不喜歡這份工作,何不打個電話交代一聲?那不是做人很基本的禮貌嗎?真要命,我居然跟這種人講禮貌!我大概食錯藥了。你一定以為阿欣是那種自私、自我、缺乏責任感兼懶到入骨的八十後,錯了,我沒算錯的話,她今年應該三十四歲了。不要什麼都賴八十後, 「敗類」是跨年代的。

為什麼有人八歲游水來港,會從一無所有變成今天的富豪?為什麼有人生於和平繁榮的年代,機會唾手可得,卻失業潦倒?命運沒戲弄人,是命運被人氣死。(撰文: 王迪詩/ 逢星期六刊於《信報》http://world-of-daisy.blogspot.com/ )

當作家的四個條件

開始寫作以後,經常被人問到: 「成為作家須具備什麼條件?」我認為首要條件,是受得住被人誤解。
 
關於這點,講多無謂。明白的人,盡在不言中;不明白者,說一萬句也不會明白,反會加深誤解。有句話叫「人蠢無藥可醫」,確是永恆不變的真理。
 
我認為當作家的第二個條件,是受得住人家一邊如廁一邊捧我的書。別小看這個條件,這對我來說可是最難過的一關。有一次,我在一個男性朋友家裏的廁所看見我那本《王迪詩看世界》跟一堆雜誌橫七豎八地擱在櫃上,〈為人民──幣服務〉那篇還摺了角,我看眼前的光景,百感交雜。一方面,這位朋友顯然是一位忠實讀者,我對此心存感激。書架上的書用來「擺」多過用來「讀」,廁格放的書就一定會讀了,這是我從不借書給別人的原因。另一方面,當我想像他在這裏讀《王迪詩看世界》的情景,而且很可能一邊讀一邊陰陰嘴笑……就覺得……Oh God……好嘔心啊……
 
當作家的第三個條件,我認為是不介意死後被人把你的事東拼西湊,拍成電影或寫成傳記,那當中有多少老作或老屈的成分,已經死無對證。憑你生前寫過的書信字條、片言隻語,幻想你曾跟誰有過一腿,幻想你心裏曾有過什麼秘密,再言之鑿鑿寫成傳記,拍成電影。不渲染、誇大、造一下,就不好看了,哪有人肯花錢買?死了還要被人拿來發財,有人覺得無癮,也有人把這當成造福社群。要是你如此看得開,也就具備當作家的其中一個條件了,雖然不知是否值得恭喜。
 
也許你會說,Daisy,實在不用擔心死後被造生平呀,在世的家人會為你辯護嘛,可是那些傳記通常都是家人寫的,例如電影Hilary and Jackie (《她比煙花寂寞》),講述天才大提琴家Jacqueline du Pr的一生,就是以她姊姊Hilary du Pr的回憶錄A Genius in the Family為藍本的。姊姊還把妹妹寫成淫婦,為了把妹妹從自毀和抑鬱的深淵中拯救出來,她同意讓妹妹跟自己的丈夫睡覺,好讓妹妹一嘗她渴求已久的家庭溫暖。回憶錄出版時,Jacqueline du Pr早已死了,死前的十四年間因患上多發性硬化症而逐步失去聽覺、活動能力、說話能力……最終完全癱瘓,四十二歲病逝。無論姊姊把她說得如何不堪,她都已經化成煙塵了。
 
Hilary du Pr的版本曾惹來抗議,包括Hilary 的女兒。她指事實並非如她母親所言,其實她父親一直跟許多女人有染,並趁她的姨母Jacqueline 精神脆弱之際去佔她的便宜。Jacqueline 生前的一班音樂家好友也提出抗議,認為電影和回憶錄中所呈現的並非他們所認識的Jacqueline du Pr。 莫說那只是這位姊姊的一面之詞,就算她所寫的一切都是真實,為什麼要寫出來?
向一個死人洩憤,有什麼值得自豪?
 
除了電影和傳記,死後還可能被製成各種奇怪的商品。當然,這些「特殊待遇」並不限於知名作家,還可以廣泛應用於天下間所有名人。哲古華拉的肖像被印成T-shirt,作家Virginia Woolf 的側面照被印在茶杯上,中國畫家吳冠中的水墨畫被印在環保袋,我在東京美術館甚至見過「梵谷牌」曲奇餅。成名,總要付出許多奇怪的代價。Well,我知有很多人非常享受通街都看見自己的肖像,令人難以理解的反而是我這個人吧。但不知何故,一想到自己的肖像被製成曲奇餅,我就會頭皮發癢,坐立不安。
 
當作家的第四個條件,是必須擔得起「危險人物」這個稱號。自從我開始寫專欄,朋友們就把我看成「中環最危險的女人」,生怕自己的名字出現在下星期的〈蘭開夏道〉,盡量不在我面前透露自己的風流史,卻把仇人的風流史嘩啦嘩啦地告訴我,為我供應源源不絕的寫作題材。
各位毋須恐慌,所謂盜亦有道,我會全力保護當事人的身份。但要是閣下自己捕風捉影,而你老婆又要對號入座,那就不能怪罪於我。身為作家必須昂然擔起「危險人物」這個稱號,拋開一顆惻隱之心,無悔無憾地準時交稿。
 
最近跟一位舊同事午飯,聊起哪個banker 最近結婚、哪個律師最近離婚。他忽然輕嘆一句: 「唉,不經不覺,我同我老婆結婚已經十年了。」我見他的語調盡是唏噓,便隨口安慰一句: 「以一段婚姻來說,十年也不算很長時間吧。」誰知他突然激動地說: 「王小姐,人生有幾多個十年!」
 
我天生有副癖好,喜歡問人家的初戀,這個癖好在我開始寫作後進一步發揚光大。我曾聽過數以百計的初戀故事,女人的初戀十之八九有點被騙的成分,無甚新意,不提也罷。相比起來,男人的初戀要有趣得多呢。有些男人今天已在商界叱風雲,有些成了住家男人,也有些在經歷歲月的洗禮後變得非常「麻甩」,但無論他們今天變成什麼模樣,當他們憶起初戀,臉上都會泛起一抹少年的羞澀,跟他們今天那滄桑的外表形成強烈對比,詼諧有趣。
 
我見眼前這位舊同事在婚後十年成了一個「深閨怨婦」,便好心送他一碗「王迪詩秘製心靈雞湯」,讓他紓緩一下五內鬱結。
 
「喂喂……」我小聲跟他說。「你的初戀對象,是誰?」
 
他像其他「家有惡妻」的男人那樣,每被問到「初戀」或「前女友」,腎上腺素便直線上升,因為即使一個懷念的眼神,都可能成為老婆發難的藉口。然而在一輪欲拒還迎後,他們那壓抑了半生的初戀情懷,就會滔滔不絕地傾瀉出來,你叫他們住口,他們也誓不罷休。
 
如我所料,這傢伙起初支吾以對: 「陳年舊事,提來幹麼?」我聳聳肩,滿不在乎地說聲「Fine」,再悠然呷一口Earl Grey。「中學同學。」他和盤托出,一邊低頭攪拌那杯咖啡。他開始把初戀故事娓娓道來,同時保持每三十秒說一句: 「喂,你不要寫出來啊!我老婆會殺了我!」我點一下頭,又催促他快說下去。
 
當他說到二十年後跟初戀女孩在宴會重逢,女郎美麗如昔,而他卻滿臉滄桑,禿頭發福,我想起陳奕迅有首歌叫Crying in the Party。與其說他為了不能與這個美女開花結果而傷心難過,倒不如說他自慚形穢。尤其是這個滿臉滄桑的男人身旁坐他的老婆和兩個兒子,更令這場重逢一點也不浪漫。Alright,I know,結了婚的人有什麼資格講浪漫?那就繼續Crying in the Party 吧。
 
他終於把故事說完,空氣裏沉澱一抹唏噓。但那是他的唏噓,我向來都是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然後他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跳起來說: 「Daisy,老老實實,你問來幹麼?你不會打算……寫成小說出版吧?」我的EarlGrey 涼了,又換了一杯。他抱頭苦苦思索,忽然大叫: 「我知道了!你不會……天呀……把我的初戀寫成舞台劇吧?」Jesus,這傢伙真把自己想成劉德華了,除了我這個天下第一無聊人,世上還有誰對你的情史感興趣?我陰陰嘴笑,那讓他愈發不安起來。

「喂,你不要老在狡猾地笑,這不是鬧玩的,我會家變!快說,你打算拿我的故事怎麼樣?」

「我會把它化成生命的樂章。」說罷哈哈大笑。

他從牙縫裏透出一句:「王迪詩,你是中環最危險的女人。」(撰文:王迪詩/逢星期六刊於《信報》http://world-of-daisy.blogspot.com/

只有「動作」,沒有「施政」

對於自己從未認真地寫過一篇時事評論,我並不感到慚愧。我曾經認真看待政府的每個動作,後來發覺自己很憨居,於是不再認真。
 
曾蔭權和他領導的政府有過許多豪情壯語: 「黃金十年」、「六大產業」、「十大基建」、「低碳城市」、「強政勵治」……未到高潮已劇終。對於政府那些所謂打擊炒樓的措施,我也從未抱有任何期望。
 
最近財爺宣布,對住宅短期買賣在一般印花稅之外徵收「額外印花稅」:六個月以內易手,稅率為該轉售交易金額的15%;七至十二個月之內轉售,稅率為10%;十三至二十四個月之內轉售,稅率為5%。究竟這下「重槌」有沒有命中目標?
 
過去一星期已有很多人指出措施的漏洞,例如炒家可以利用海外公司去購買物業,然後透過股份轉讓的方式將物業轉售,那便可避過「額外印花稅」了。運輸及房屋局局長鄭汝樺說這樣做風險很大,因為用公司買賣,可能連背後的隱藏債務也一併買回來。也有人以為用海外公司作物業交易非常罕見,因為成立公司很麻煩,要辦手續又要核數,再說還有成立公司的費用啊。
 
又是我Daisy 玩踢爆的時候。
 
首先,以公司來買賣樓宇一直存在,並不是大家想像中那麼罕見。即使未有這項「額外印花稅」,據說已有很多人做這種事情,例如陳方安生。《明報》2007 年11月21 日這樣報道: 「(廉署前執行處副處長)徐家傑指當年陳太身為高官,以780 萬元購入有三十年樓齡的玫瑰新村一豪宅單位,由於是透過資產轉移方式,將單位由『發財有限公司』轉至『益超有限公司』,故毋須繳納任何印花稅,而物業成交價亦比同類型單位低近200 萬元,買樓後又獲恒生銀行『十成按揭』,違反當時一般樓宇的七成按揭規定,認為事件不尋常。」當時距離立法會港島區補選不足兩星期,而陳方安生是獲泛民支持的候選人,有說這單新聞是為了抹黑陳太。
我不懂政治,我只是一個平凡女子,閒時看看報紙,《明報》作出以上報道,其他報章也有類似的報道,而我讀了,就是這樣而已。
 
第二,成立海外公司,對一個專業炒家來說並不困難。舉例說,成立一間英屬處女島(BVI)公司,全新的需時兩周,現成的需時兩天。申請手續有秘書服務公司代勞,六七千港元就能成立一間公司。那個位於於加勒比海的小島風涼水冷,景色怡人,還有國家保育公園,有人則喜歡在那兒成立公司不會被問長問短。
 
假如你買一個2000 萬元的單位,六個月內轉手,需要繳付15%的「額外印花稅」,即300 萬元。所有人都乖乖納稅固然理想,但那只是政府的主觀願望。對於一個存心牟利的炒家,究竟會花7000 元成立一間BVI,還是乖乖繳納300 萬元的「額外印花稅」呢?當然,其他費用如律師費也是存在的,但總體費用加起來,會高於300 萬元嗎?
 
第三,鄭汝樺認為用海外公司交易風險大,因為可能連公司背後的隱藏債務也一併買回來。要確保公司沒有隱藏債務,買間新成立的不就行了嗎?當然,成立第一天就馬上欠債,第二天就轉手給你,而你又完全不查不問,理論上也是可能的。 你老公也有可能在婚後的第一天就去滾,第二天就把你轉手給別人。在這浩瀚的宇宙裏,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我很有興趣知道現時有多少人用公司買樓,翻了多份報章,終於在2010 年11 月23 日的《成報》看到鄭汝樺在立法會答問的報道: 「她(鄭汝樺)承認,政府無法打擊這類炒賣活動,但現時以公司名義持有物業只佔市場11%,認為投資未能短時間轉賣獲利,現時亦看不到有大量公司購買物業。」
 
So you see, 「11%」。不算「普遍」,但也不算「罕有」。其中一個不普及的原因,是以海外公司買賣物業很難找銀行做按揭,因此只有手持充裕現金的炒家,才能玩這個遊戲。的確,利用海外公司進行物業買賣並非普遍。但毋須「普遍」,只要一小撮資金充裕的炒家利用海外公司炒樓,已足夠炒起整個香港的樓市,已足夠讓市民大眾窮畢生積蓄也買不起樓。
 
這項「額外印花稅」推出不久,樓價會跌一點。有人就歡呼拍掌,嘩,立竿見影呀。我從報上得知,有地產經紀甚至擔心政府這下「重槌」會把樓市一下打沉至「沙士期」。Well,我也同意樓市可能進入「沙士期」,但那是因為炒爆,或阿爺突然閂水喉,跟香港政府的措施關係不大。過一會兒,炒家又會繼續用英屬處女島之類的海外公司,輕而易舉地避開「額外印花稅」。政府的措施除了刺激英屬處女島的經濟,我看不到對打擊香港樓市的炒風有很大幫助。
 
既然炒家可利用海外公司來避過「額外印花稅」,為何政府仍要推出這項措施?事情很簡單,小市民的買樓夢在瘋狂的樓市中幾乎成為泡影,香港人嘈得緊要,政府便做點動作,裝成一副史泰龍的模樣,作勢往空氣揮一揮拳頭,就像打齋超度,令你心理上好過一點,實際上並沒有做過什麼。 不要看見史泰龍的裝扮,就以為這人打算認真戰鬥。
 
有人說,土地供不應求才是香港樓價飛升的真正原因,與炒家無關。香港的土地真那麼缺嗎?如今連大角咀都可以興建豪宅,相信天水圍出現豪宅也不遠矣。香港大把地。與其做一大堆「額外印花稅」之類的動作,何不乾脆增加土地供應?除非政府害怕樓價真的會跌。
 
哪裏有市民吵鬧,政府就往哪裏揮一揮空拳。曾在永利街取景的電影《歲月神偷》得了獎,市民鬧一鬧,政府就忽然放棄清拆永利街。這是「動作」,不是「施政」。看看香港的教育:母語教學、通識、「三三四」學制、校本條例、直資、縮班、殺校、中央派飯……這個政府究竟在幹什麼? 它知不知自己在幹什麼?它揮了許多空拳,但那都是「動作」,不是「施政」。
 
「動作」是即時的、短暫的、表面的、情緒化的;施政卻是長遠的、深入的、全面的、冷靜的。行政長官曾蔭權的第二個任期只剩一年半左右。他曾聲言在餘下任期不做「看守政府」,承諾「政府未來施政一定繼續是積極、進取和具前瞻性」。我想了很久,曾蔭權政府所做的許多「動作」,哪裏有「前瞻」成分呢?就連骨灰龕也搞得一塌糊塗。施政報告提出的「六大優勢產業」,哪一樣有過下文?董建華再無能,都尚且提出過中藥港、數碼港,雖然沒有能力落實,但至少提出過一些香港未來的發展方向。
 
有沒有人可以告訴我,香港十年後會變成怎樣?我們正朝什麼方向走?我除了想像到十年、二十年、N年之後的香港,依然像今天炒樓炒股,政府沒有給我們規劃出一個藍圖,告訴我們該朝什麼方向一起努力。
 
Oops,怎麼我說說,忽然變得這麼認真?我居然就這堆「動作」寫了二千五百字,真是天真及傻!不如去Mandarin 做Spa 好過。(撰文:王迪詩/逢星期六刊於《信報》 http://world-of-daisy.blogspot.com/

我們的三年零八個月

跟朋友那位七十多歲的母親聊天,她憶述小時候曾遭日本軍人抓著,大批小孩被綑綁雙手列成一排,全是女童。她偷偷逃脫,否則此生要徹底改寫了。突然,我發現自己對香港淪陷的「三年零八個月」一無所知!歷史書記載了日期和事件,但當時的孩子經歷、夫妻關係、生活感受,我們這一代毫不知情,也毫無感覺。當老一輩全部離世,那段日子也會煙沒在過去之中。別讓歷史煙沒啊!

那是一段受辱的日子,但每個時代都有幽默樂觀的人。有許多淚中有笑、笑中有淚的故事。現向各位徵集文章,若從長輩口中聽過任何感人小事或大事,可電郵給我:daisy.lancashire@gmail.com。每篇500字內,若有需要請自行隱去真實姓名,假如能結集成書把故事承傳下去,扣除成本的收益將捐作慈善。

為什麼要買樓?

第六隻手指,切還是不切?我托腮,看那則網上新聞沉思了一會。
 
孩子生下來有六隻手指,這種個案在世界各地都出現過。有些情況,那第六根手指是畸形的,骨頭不正常或容易折斷,應該切除。但也有些情況,那第六根指頭明明是好端端的,功能正常,看上去跟其他五根指頭無異,除了彈琴和打字方便一點,有什麼問題呢?
 
只要付得起手術費,大部分父母都會選擇切除。正常人有五隻手指,多了一隻手指會被視為「不正常」的。上學會被同學笑,上街會被途人望,動手術切除是為免孩子自卑。
 
有時候,我不大確定所謂「正常」是什麼意思。跟大部分人一樣,就算是「正常」了嗎?我多一隻手指影響到你嗎?為什麼「人人都有五隻手指」,我就非要「五隻手指」不可?切除一根有血有肉的健康指頭,不是太殘忍了嗎?有些父母認為把孩子塑造成主流一樣,孩子的路會好走一點。一旦跟大夥兒不同,就會遭到歧視了。你比別人聰明,會遭到歧視;你比別人愚蠢,會遭到歧視。智商必須保持在全港中位數的上下10%以內,真是一趟吃力的人生啊。
 
我從網上看到一則新聞,浙江一個女孩生下來就擁有十二隻手指和十二隻腳趾。家人起初擔心孩子會被人嘲笑,爺爺卻疼惜地說: 「正常的,每隻腳趾都有骨頭!」他明白了第六根指頭的意義,給孫女起了名字──邵無雙。
 
每個人都是與別不同的。問題是,你是否敢於與別不同。
 
*                                         *                                            *
 
舊同事Helen 辭掉了律師工作,當全職師奶,最近到中環跟我們幾個同事午飯聚舊,本來訂了檯到Mandarin的「文華」飲茶,卻想起那兒不招待六歲以下的孩子。
 
Helen 是個「跟得母親」,兩歲多的女兒準是隨身攜帶的。既是這樣,不如讓孩子看看香港幾乎絕的點心車吧,於是我提議到大會堂美心酒樓。
 
信差權叔自告奮勇到茶樓霸位,我很感動,願意犧牲自己的時間為別人孤獨地守住一張飯桌,真是偉大。秘書Selina 卻不屑地說: 「權叔十一點就在美心開了一壺普洱,拿一份馬經看得津津有味。」那顯然跟我想像中「為別人孤獨地守住一張飯桌」的意境有點出入,但我能夠在一個信差的行為中尋找詩意,因為本小姐是個女作家。
 
做了十年律師的Helen, 昔日面對豺狼一樣的bankers 毫無懼色,今天面對兩歲多的女兒卻成了緊張大師。那女娃娃正牙牙學語,Helen 在教她二乘三等於六,我相信她很快會跟女兒討論量子力學。「你不知道其他家長有多瘋狂!」Helen 這樣解釋自己的行為。「現在所有兩、三歲的孩子都在學習乘數,人人都學嘛,我女兒怎能不學?」小女孩看母親把數字卡揮來揮去,不斷用小拳頭擦眼睛,張大了嘴巴打呵欠。
 
我們點了滿桌子的點心,小女孩興奮起來,奇怪的是她握的湯匙總是左搖右擺,食物不斷掉下來。「沒問題啊,孩子過一陣就會習慣。」Helen 說。原來她女兒是左撇子,她卻強迫孩子用右手,是什麼原因呢?
 
「大部分人都用右手嘛,左撇子在生活上很不方便。 」Helen 理所當然的說。
 
「例如有什麼不方便呢?」我很好奇。
 
「打golf。很多場租不到左手棍。」
 
幸好Helen 不是我的母親。
 
監獄裏的囚犯尚且有自由選擇用哪一隻手來吃飯,這個中產家庭的寶貝女兒竟連囚犯也不如!用左手得罪你麼? 影響到任何人麼?我喜歡用哪隻手關你什麼事?我後來又看見兩對父母同樣強迫左撇子的小孩用右手(他們說「訓練」,不說「強迫」),我才知道像Helen 那樣的母親並非個別例子。
 
強迫左撇子的小孩用右手,又會有什麼後果?我想到兩個可能性:假如孩子聰明伶俐,她會在母父面前用右手,在父母背後舒舒服服地用左手,陽奉陰違,因為她漸漸會發現無論如何努力向父母解釋,父母也是不會明白的,於是乾脆放棄解釋,不再跟父母分享。假如孩子是個笨蛋,沒想到陽奉陰違這一招,只服從父母的命令行事,她長大後將會跟父母一樣的笨。香港社會擔憂「跨代貧窮」,我卻認為「跨代愚蠢」要危急一百倍。關於這點,我當然不會提醒Helen。 你一片好心,人家未必會感激你。何必多管閒事?那又不是我的女兒。
 
其實我不大明白Helen 為什麼要生孩子,然後把孩子變成一個囚犯。為人父母,不是想自己的孩子快樂嗎?也許她認為扭曲孩子的天性,強迫左撇子變成跟大部分人一樣用右手,到處都能租到右手高爾夫球桿,孩子就會得到幸福。 香港人對「幸福」的定義常常令我迷惘。有這樣的父母,你能怪孩子吸毒嗎? 明明知道索K是不對的,但因為朋友間人人都索,我不索K就不能被大家接納了。
 
Helen 生孩子,因為大部分人都生孩子。人人都生孩子,我不能不生;人人都搶著看電子動態版的《清明上河圖》,我不能不看。結婚生子被視為人生必經階段,每個人到了某個年紀都會組織家庭。世上當然有人真心明白生兒育女的意義,但對不少人來說,那個孩子,不過是為了成全你個人「跟大隊」結婚生子的欲望而已,毋須把天下間所有父母都捧得那麼崇高。
 
人人都有,我不能沒有。正如買樓,人人都買,我不能不買。有些人的畢生抱負就是買樓,然後把餘生花來供樓。我的畢生抱負是吃喝玩樂,雖然這樣的抱負不足以令我名留千古,但比起買樓,我認為吃喝玩樂這個抱負有出色得多。
 
說起來,買樓與中國人「成家」的傳統觀念不無關係, 「擁有」一所房子是能力的證明,儘管我見過無數擁有房子的窩囊廢。中國人自古以來就是以擁有房子為榮的,所以今後也必須繼續以此為榮。沒有人想過觀念應該隨時代改變,路不止一條,凡事都有alternative。經濟、政治、藝術、人生,也沒有一個永恆正確的答案吧。世界每一秒都在改變啊。
 
你會問,Hey Daisy,那你認為買樓是錯的嗎?買樓當然不是錯的,但它在生命中應該佔著什麼比重?如果買到一間樓,而你根本不開心,就算有一百間樓又有什麼意思?我知道有人覺得很有意思,因為世上有一班傻仔以為錢可以帶進棺材。
 
我沒有買樓,而我活得很爽。將來會不會買?也許會,也許不會。如果有天我遇到一所非常喜歡的房子,買下以後,完全不會影響我其他享樂,我會買。
 
香港人總是人有我有,跟著社會的主流漂浮,不但沒有主見,就連自己喜歡什麼都快想不起來了,只記得「大部分人」喜歡什麼。究竟「大部分人」喜歡什麼,跟「我」有什麼關係?在這個千人一臉的城市,所有人都害怕與主流不同,寧願讓自己在主流裏淹死。將自己扭曲成某個典型,因為那樣最安全,隱藏於群眾裏最安全,即使那樣會失去自己。我們必須跟隨大部分人的道路去活,就算那條路大錯特錯,仍有大夥兒陪你一起錯。
 
香港社會有一種畸形的觀念:與大夥兒走錯路,勝過獨個兒走正確的路。Jesus,我居然說出這種話來,可見我是極端「不正常」了。(撰文:王迪詩/逢星期六刊於《信報》 http://world-of-daisy.blogspot.com/

My Real Boss

公司的信差權叔請了病假,幾份合同擱一整天無人派送,秘書Selina 居然若無其事地坐織冷衫。
 
我問她為何不告訴我沒人派信,她說因為工作太忙沒來得及告訴我。Well, ok ay。那麼有其他方法把合同送過去嗎? 「還可以有什麼方法?你有眼見,全公司只有兩個信差, 一個annual leave, 另一個sickleave,難道你要我去送信?」Selina 說,然後繼續織冷衫。
 
跟秘書相處,好過上學讀書,天天令我增廣見聞,讓我明白許多人生道理。譬如說, 「工作態度惡劣」不應被說成八十後的專利,那些五十後、六十後可以惡劣十倍,這叫恃老賣老。又譬如說,世上最惡的往往不是統帥大將軍,而是拿雞毛當令箭的大嬸。
 
本小姐未見過惡人,但我見過秘書。得罪老闆大不了失去飯碗,但世上還有千千萬萬個飯碗,我Daisy 未驚過。但你知道秘書是什麼人?如果世上有什麼的傳播速度快過光纖,那就是秘書。公司裏誰在搞地下情、誰的Gucci 是減價貨、哪個男同事包二奶、誰的appraisal 被老闆寫花了……Selina 都有本事在電光火石間唱遍全球,把你的私事變成集體回憶。最要命的是,你不知道秘書知道什麼。你的電郵、信件、schedule,她們都掌握得一清二楚!
 
身為「秘」書,自然知道你很多秘密。讓我跟大家分享一件上司Eric 的悲慘遭遇吧:他要秘書在Petrus 訂了張跟一個女banker 吃晚飯,談公事還是私事?
 
Well,人在做,天在看。但一經秘書的手,就變成「全人類在看」了。當那件事傳到北京和上海office,在北半球繞了一圈再回到我的耳朵,居然變成Eric 為了得到一單生意,搭上一個年近半百的女banker,兩人在酒店餐廳吃完晚飯再到樓上開房!
 
這不是太過分了嗎?一看就知是無中生有。這傢伙出賣色相會有市場?這種傳言只有白癡才會相信啊。
 
當然,世上肯定也有盡心盡力的好秘書,但我向來沒有抽獎命,因此我還是必須竭盡所能為秘書服務。過年過節例必給她送禮,也從來不敢麻煩她幫我沖咖啡。
儘管我對秘書好過對我阿媽,但人家未必喜歡有我這樣的女兒。喝進自己肚子的東西,還是由自己經手比較安心吧。

 
*                                   *                                     *
 
說回我公司的信差權叔,他之所以請病假,是因為跟三萬多人一起逼爆亞洲國際博覽館,去看那由上海世博運來的電子動態版《清明上河圖》。權叔在那黑壓壓的人海擠來擠去,爭相拍照,吱吱喳喳。由於場內太過侷促,權叔擠了一會便見頭暈了,又怕自己被抬上白車的照片一旦見報,太沒面子,於是死撐到場館門外,由女婿駕車看醫生去了。
 
我不懂藝術,但我覺得《清明上河圖》好勁,現在居然能把它製成powerpoint 那般會晃會動,而且還能像projector 那般投影在牆上,真正科技與藝術的結合,勁到無話可說,難怪市民搶票熱烈。報上說,康文署推出六十萬張門票在六天內售罄,後來再加推至十六萬八千張門票,又在一天之內被掃個清光,癱瘓了網上訂票系統,各區售票點更大排長龍。權叔有天送文件到對面街,一去三小時。Selina 說,其中兩小時去了城市電腦售票網排隊。
 
權叔興致勃勃,山長水遠去到亞洲國際博覽館,只為一睹電子動態版《清明上河圖》的風采,不料卻頭暈收場,這未免有點反高潮。老實講,那種擠逼嘈吵的環境,權叔怎會習慣?他在我們law firm 當了二十年信差,一直養尊處優,出入中環高級商廈,送一份文件去對面街會用上一個小時,Selina 說其中四十五分鐘用來在中環著名的「蛇竇」喝茶,而我們就坐呆等那份十萬火急的文件。急得發慌了,致電問他何時送到,他說: 「王律師,過紅綠燈都要等啦。」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權叔對我已經非常客氣,不知是否因為我每逢過年都會給他一封大利是。Ka tie 就曾經得到這樣的答覆: 「你自己送吧。」另有一次,Emma 問權叔能否略為加快一點腳步,客人都有微言了。權叔默不作聲。第二天,他向人事部投訴Emma,指她定下不合理的工作要求,對低下層職員態度囂張。權叔還喃喃說自己讀得書少,這輩子沒什麼本事,早已習慣被人看不起。
 
其實Emma是個很單純的人,因為文件趕急,所以她致電權叔,就是這麼簡單。她知道權叔到人事部說了那番話以後,躲進洗手間哭了起來。 「Daisy,我真的不是那個意思啊,我沒有看不起他……」我很明白Emma 的感受,那是一種有理說不清的委屈,有口難言。我用紙巾替她印乾眼淚,要她補厚一點妝把淚痕掩蓋,馬上就要趕去開draftingmeeting 了。流淚,對我們來說太過奢侈。
 
我在其他公司見過的信差,不知多麼盡責。他們要走的路比權叔遠得多,好天曬落雨淋,有時要送的文件又重又多,身體處處勞損,卻還是盡心盡力把工作辦妥。我想,在速遞公司工作肯定更辛苦吧,不像權叔,跑得再遠也從不超出中環的範圍,薪水和工作的穩定性,也教速遞公司的員工望塵莫及。從前我常在中環看見一個速遞員,肩上掛沉甸甸的袋子,一拐一拐地走過干諾道中。看他的背影,想到一個不良於行的人靠一雙腳來謀生,是何等諷刺。
 
天下間有那麼多盡心盡力的信差,究竟我們公司出了什麼問題呢?我們這間la w firm 可以對一個律師手起刀落,但對一個信差,卻又可以容忍足足二十年。不要問我為什麼,人事部的運作比飛機的黑盒還要神秘。
 
Selina 也不喜歡權叔,她和其他秘書都擁護另一個青靚白淨的年輕信差。她甚至去人事部打權叔的小報告,為了她這項義舉,我們一班律師還特地請她吃了一頓和牛自助餐。但權叔還是屹立不倒。Selina 到人事部打聽過,公司為了表現「關愛」形象,主張厚待弱勢社群。無論他們的工作表現如何惡劣,只要沒有犯法,都會隻眼開隻眼閉。面對權叔,我有時會感到迷茫——究竟誰是「弱勢社群」?那界線一下子變得十分模糊。對於公司主張包容權叔,Selina 憤憤不平。可公司不是也包容她嗎?
 
權叔看完《清明上河圖》見頭暈請了病假,Selina 又沒有象會請courier,而那份合同十萬火急。Fine,我來送。與其浪費時間跟Selina 糾纏,倒不如靠自己來解決問題。我常聽到很多人說: 「這超出了我的工作範圍。」現代人都很在乎自己的權利,愈來愈少人關心工作中更重要的三個字——Getthings done。送信當然也超出了律師的工作範圍,但假如沒有其他人願意送,而合同必須在當日四時之前送到,請問我應該期望Selina 大發慈悲,還是應該坐祈禱?我拿起合同,駕上墨鏡,當信差去了,相信小妹去洗廁所的日子也不遠矣。 (撰文:王迪詩/逢星期六刊於《信報》http://world-of-daisy.blogspot.com/

如果我答應求婚

二十歲那年,有人向我求婚。

那是一個寒冷的冬夜。我們在中環大會堂聽完音樂會,在寒風中散步到尚未遷走的天星碼頭。我專挑異常寒冷的夜晚乘渡海小輪,要冷就要冷到盡才算過癮。他卻突然停住了腳步。我回頭一看,只見他雙手插在大衣口袋,不知何故十分激動。「可以嫁給我嗎?」他說。

我看雙眼有點濕潤的他,忽然覺得自己很像小說Girl, Interrupted 那被關進精神病院的女主角。她用盡方法仍無法逃出精神病院,卻因為有人向她求婚,馬上放了。Hey, wait,為什麼我在這個可能改寫下半生的緊要關頭,仍非要想那些不切實際的小說情節不可?我就是那種死到臨頭,仍會把自己躺在棺材的畫面當成電影來看,終日胡思亂想的無聊人。真要命。

我在腦子裏重複了一遍他的問題,然後翻開日曆,確定那天並不是愚人節,也不是盂蘭節。
「你要我──嫁──給──你,是嗎?」他重重的點頭。

「Tempting. But no.」我說。然後繼續向前走。

*                                        *                                       *

好幾年後一個冬夜,我在中環大會堂聽完音樂會,沿門外那道長廊步行離去,忽然想起很久以前曾經有人在這裏向我求婚。那次以後,我就再也沒有發過市。

我那二十六個plan 全都是靠不住的小混混,風花雪月是可以的,卻沒有一個可以付託終身。假如當年那個在寒夜裏凝視我的男人,就是我這輩子唯一願意娶我的人,我當年豈不是毀掉了嫁人的唯一希望?

回想起來,那時他三十歲,已經有了事業基礎。家教良好,拉得一手很捧的大提琴,穿衣品味也相當不俗。條件那麼優越的男人,地球上還剩幾個?我怎能讓這黃金機會白白從指縫間溜走?我問自己:王迪詩,假如上天讓你回到過去,再揀一次,你會答應求婚嗎?

我經過千分之一秒的深切反省,答案是「No」。我再問自己:假如那是Philip 呢?

Well, in that case,也許我會答應吧,我不能確定。然後我想起那次Philip 到我家來,我們默默地站在陽台看蘭開夏道的風景,他遞給我一個繫絲帶的小盒子。打開來看,是一朵淡紫灰色薄紗做的玫瑰,花蕊是兩顆小巧含蓄的珍珠,是個束馬尾用的髮飾。「我想,也許你今年會喜歡束馬尾。」他說。我是真的感動了,甚至有股衝動想緊緊地抱住他。但當我抬起頭來看見Philip 欲言又止的模樣,我又忽然有點害怕,我怕我這輩子無法再離開這個男人。

我轉身離去了。

在那種要緊的關頭,我總是無法再踏前一步。有時候,我懷疑我心裏總是想念Philip,是因為我從未跟他開始過,那讓我心中暗暗有種忐忑的喜悅。為了一次又一次得到這份喜悅,我有心無意地把他引誘到情感的臨界點,然後在他準備越過臨界點那一刻轉身離去。

最初發現自己可能正在從事這種勾當,我首先驚訝自己的手段居然如此高明,接心裏湧起了一陣內疚感。After all,我是個盜亦有道的女人。但當我想到Phi lip 說不定也在從事相同的勾當,他對我的若即若離,說不定也是把我引誘到臨界點的策略呢。想到這裏,我心裏的內疚感又一掃而光了。

與此同時,我無法忍受停頓,我總是有意無意地逃避安穩。假如那夜我沒有在Philip 面前轉身離去,也許我們已經開始了。然後拍拖、結婚、生仔,像大部分人那樣花半生積蓄買來房子、期待年終花紅、緊盯菲傭不要偷懶、每年暑假帶孩子歐遊。假如我願意的話,也許我也能像大部分人那樣,得到一般人的幸福。我像所有人一樣需要安全感。然而不管是當年向我求婚的男人,是Philip 還是任何人,我依然無法逃避我心底裏的問題──那就是我一直追求的人生嗎?

我是個任性又倔強的人,而且拒絕反省,看見棺材也不流眼淚。儘管沒有害人之心,但總體而言非常自私。經常滿腦子鬼主意,卻不願辛勞地把那些主意付諸實行。但即使無可救藥如我,依然無法欺騙自己去過一個根本不是我想要的人生。

那麼,我想要的又是什麼?

小時候看書,我總是狼吞虎嚥地沉迷追看。待同學們問我故事的結局,我才發現原來自己根本不知結局。我總是把最後十多頁略去,急不及待跳到另一本新書。

我在閱讀中得到極大的驚喜,而我永遠都在期待更大的驚喜。不管手上這本書如何有趣,我總是來不及看完結局就忍不住問──是否還有更精彩的?吸引我的並非結局,而是歷險,是歷險的過程。

直至今天,我看書依然有「略去結局」的傾向。雖然長大後覺得為了尊重作者,還是把書正正經經的讀完比較好吧,但無論怎樣堅持,最後一兩個章節我總是馬馬虎虎地略過,又急不及待去翻另一本書,雀躍地期待另一趟的歷險。

然後我發現不止看書,對於戀愛、工作和生活中的一切,我也從不滿足於現狀,儘管現狀已無可挑剔。我本來可以把《蘭開夏道》一生一世地寫下去,我明明知道office gossip、男歡女愛這些題目永遠有人愛看。世上不是有好些作家,寫了二三十年依然寫大同小異的東西嗎?他們的作品不是也暢銷如昔嗎?寫《蘭開夏道》的過程很有趣,但我仍是邊寫邊問─是否還有更有趣的?

於是我嘗試寫小說味道更濃的《一個人私奔》,然後寫了偏離大眾化思路的舞台劇本,接籌備我的第一本畫冊,同時在寫一個電影劇本,為長篇小說所作的資料搜集從未間斷,寫散文的時候不斷調整心境,每逢在寫作上有新發現便興奮地傻笑,同時把自己弄至筋疲力盡。累得實在動不了,便大字型躺在地上看天空喘氣,然後爬起來又向前跑。我總是不滿足,不滿足。

我在《一個人私奔》寫過一位定居夏威夷的堂姊,她曾不屑地說: 「我不像你,活得像個颱風。」我一驚,憤怒地反問: 「我什麼時候活得像個他媽的颱風?」我一直以為自己是細水長流的。如今回想,才理解堂姊的不屑。

姑母從小看我長大,她不喜歡我的個性。「年少時還可以仗一點小聰明,總算可以混一口飯吃。待年紀大了,你打算怎樣?那點小聰明夠你活到八十歲嗎?做人還是腳踏實地吧。」腳踏實地。

對一個女人來說,結婚生仔是唯一被認為腳踏實地的事情。不管你是Girl, In terrupted那被關在精神病院的少女,是第三世界的村婦,是二十一世紀的都會女性,只有依附一個男人才是腳踏實地。姑母的眼神彷彿在說: 「女人,終有一天需要妥協。青春敵不過時間啊。」她那滄桑的眼神,隱隱藏一絲幸災樂禍。

如果有天,我發現安穩的人生能給我最大的快樂,我會義無反顧地爭取安穩的人生。在那天到來之前,不斷向前跑似乎是唯一腳踏實地的生活方式──前面還有更美的風景嗎?下一站是否還有更精彩的事情?也許有,也許沒有。而我在尋找的過程中無比快樂。(撰文:王迪詩/逢星期六刊於《信報》http://world-of-daisy.blogspot.com/

還是柔弱一點數

有個相士告訴我,男人在辦公桌放些家庭照,對事業運很有幫助。女人在辦公桌放家庭照,等於叫老闆「唔好升我」。


Well,這裡有點心理學,有點社會學,相士都是社會學家。讓我Daisy 來說明一下吧,道理非常簡單:家庭照有助男人塑造「好好先生」的形象,相比那些「沒有腳的雀仔」,「好好先生」看來可靠得多。男人齊家之後就能治國,搞不好還順手平了天下。家裡小事有老婆辦妥,男人可以全情投入工作,老闆喜歡這類員工。

但假如各位稍為清醒一點,就會發現「好好先生看來可靠」不過是個錯覺罷了,很多男人齊家之後就急急去做齊人。治國? What a joke!

女人在辦公桌放家庭照,是事業上「無心戀戰」的宣言。結了婚就以家庭為重了,每天準時五點收工,飛奔回家看管老公、吩咐菲傭,還要帶孩子學琴跳舞畫畫補習,已經心力交瘁,哪裡還有心神放在工作上?老闆不喜歡這類員工。

那麼,世上有沒有結了婚仍在職場所向披靡的女人? Sure。當中有八成離婚收場。 「男女平等」這口號動聽得很,而動聽的話都是可疑的。事實上男女自古至今從來沒有平等過,吃虧是女人的分內事。社會表揚「事業家庭兩得意」的男人,卻容不下「事業家庭兩得意」的女人。太強了,女人不應該那麼強呀。

That's the point。女人有「應該」和「不應該」做的事情。超越了這個範圍,就是不安分。

那份「應該」的清單相當有趣。例如,女人應該既柔弱又剛強,一方面弱不禁風以滿足男人保護你的欲望,但老公一旦闖禍,又能閃電化身「美少婦戰士」,替老公把殘局收拾得妥妥貼貼;又例如女人應該既精明,又會在適當的時候失明;女人應該能言善道,同時會在適當的時候閉嘴;為免讓丈夫感到自卑,女人不應事業有成,但女人應該自力更生,不應花丈夫一分一毫。換言之,女人應該有能力讓錢從天上掉下來,從樹上長出來,不靠援交、走私或賣白粉來養夫活兒……這樣說下去我還可以寫出三萬字,現代女性「應該」具備的條件數之不盡,因為男人貪得無厭。

既柔弱又剛強──這不是互相矛盾嗎?傻仔,柔弱可以裝出來呀。所以我Dais y 常說,只要動腦筋,絕處可逢生。女人可以憑剛強在職場闖出一條血路,然後裝柔弱(或愚蠢)在情場殺個片甲不留。以下說一個實戰個案:

朋友Alvin 與一個女護士拍拖八年。有次他到內地旅行,在山上碰到一個香港旅行團,一位女團友弄傷了腳,Alvin 剛巧路過,把受傷女子背了下山。好一個愛心爆棚的臭男人。

三個月後, 「兩個只能活一個」的難題已經不能再拖。一個是拍拖八年的護士女友,另一個是在異地有緣相會的拗柴女子。「怎麼辦?我該選哪一個?」Alvi n 問我,然後把啤酒拚命灌進肚子。

「你愛哪一個比較多?」我問。

「兩個都愛。」我知其實給他十個,他也會同樣回答「十個都愛」。

「那就選比較漂亮的那一個吧。」我說。

「這個嘛, 其實兩個也不算漂亮呀。」Jesus Christ!這是人說的嗎?兩個女人甘願放下自尊,站在你面前任君選擇,毫無怨言,你這混蛋還去評頭品足,「不算漂亮呀」的侮辱一番,人家情何以堪?憑你閣下那副尊容,沒錢沒權沒勢沒學識沒前途,居然還有兩個女人去爭,世上究竟還有沒有天理?

「Okay,假如你確實認為兩人條件一樣,那道義上還是應該選原來的女朋友吧,畢竟你們認識在先,而且人家已將八年青春放在你身上了。」我居然還在跟他講道理!

最後他選了後來認識的一個。

「為什麼?」「因為她比較柔弱呀,如果我不要她,她一定受不了,也許就這樣崩潰了,或者跑去自殺。但原先的女朋友比較堅強,就算我不要她,她應該也能挺過來的。」「應該」?For God's sake!什麼叫做「應該」?這事雖然與本人無關,但那一刻我還是想兜巴摑醒Alvin 這個無情無義的男人。

因為她生性堅強,就理所當然地「應該」遭受不合理的對待嗎?軟弱的人就「應該」獲得厚待?心地那麼善良,又不見你把薪水全部捐給公益金?那麼熱心背人下山,又不見你放假去深水唐樓把阿婆背下樓?莫怪我Daisy 又來踢爆,無能的男人都喜歡軟弱的女人,那樣才不至於令他們過於自卑。

「你才認識了人家三個多月,你怎知那柔弱不是裝出來的?」我問Alvin。

「裝出來?哈,怎麼可能瞞得過我雙眼! 」他自豪地說。老實講,那一刻我真的有點羡慕他。此人蠢到一個地步,連自己蠢也不知道,那是一種回歸到宇宙存在之前的混沌境界。 好禪。

我一方面替那個堅強的女護士感到不值,另一方面卻又暗暗替她捏一把汗。萬一被那個廢物選上了,豈不抱憾終身?這個男人配不起她。

那位堅強女護士的遭遇不禁讓我想起了一句說話─It's cold up here。電影He's JustNot That Into You是一部出色的愛情小品,其中一位女編劇用英語訪問了不同民族的女性,談談作為女人的感受, 部分片段曾放在YouTube。一個北京女人說: 「It's cold uphere!」高處不勝寒。這就是中國現代女性的寫照。事業有成,堅強獨立,有學識有主見又不易受騙,穿一雙名貴高跟鞋優雅地往上攀,遠遠看去婀娜多姿,其實她幾乎冷死!唉,想到這裡就覺得好唏噓。

我很怕冷,攝氏十度已經在家裡開暖爐。我這輩子也沒有什麼理想可言,在山腳徘徊一下,看看風景撲撲蝶就已經開心到死,實在沒有必要攀上山峰。可惜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現代女性其實並不是大家想像中那麼堅強啊,因為男人太過不濟,女人才「焗住」擔起大旗。所謂堅強,都是環境逼出來的。社會對現代女性抱過分的期許,因為你是二十一世紀的女性,你讀書多,賺錢多,因此就有風吹不倒雷打不死的義務。他日香港打起仗來,披甲上陣的還是女人。正當你拋頭顱灑熱血,有人卻又抱怨道: 「太強了,女人不應該那麼強呀!」大佬,你究竟想我點?

作為現代女性,我常常為社會對我的期望而感到迷茫。應該走「剛強」還是「柔弱」的路線呢?幸好社會對我的期望跟我本人是沒有任何關係的。我喜歡做什麼就做什麼,從來不向別人交代。無論「剛強」或「柔弱」,也不過是為了在職場和情場上取得便利而已。我在工作上面對的都是獅子豺狼,稍為柔弱一點也會馬上被吃掉,在那個時候;你得把自己包裝成很強的樣子,才能生存下去。談戀愛的時候,你得把自己包裝成很柔弱的樣子,才有運行啊。(撰文:王迪詩/逢星期六刊於《信報》http://world-of-daisy.blogspot.com/

我們把國寶怎麼了?

到香港藝術館看吳冠中畫展一事,放在心上好幾個月,不曾忘記。我在等待一個安靜的周末下午,一個適合遊於水墨與油彩之間的日子。以平和的心境去看畫,是對畫家最基本的尊重。反正毋須急,珍貴至如此地步的藏品是會長期展覽的。但我顯然是猜錯了,剛過去的周末來到香港藝術館,才發現畫展已於10 月10 日結束了,剛好與我擦身而過。

藝術的價值是無法用金錢衡量的。但這話聽在香港人的耳裏,感覺很「虛」,或「虛偽」。於是,有人用「呎價」去量一量吳冠中的畫。2010年春季,這位大師的油畫作品每平方呎值255 萬元。一講「呎價」,香港人就懂了,知道是寶物了,但寶物還是只能在香港藝術館展出六個半月而已。這當然不能怪藝術館,香港搞美術展覽的地方有限,儘管用來建購物商場的地方無限。而且我後來上網查過,這次畫展的展期確實已曾延長過了。日後是否放在貨倉?我不知道。在網上查了一遍,也翻了大堆報紙,卻沒看到會作永久展覽或設立專廳的報道。

吳冠中是中國畫壇的貝多芬。巴哈偉大,莫扎特偉大,柴可夫斯基偉大,卻沒有一人作過貝多芬的關鍵性貢獻──承先啟後。貝多芬承接古典派的傳統而開創浪漫派的先河,為西方音樂揭開了劃時代的一頁。吳冠中的獨特貢獻也在於「承先啟後」,結合了西方油畫的形式語言與中國藝術的精神要旨,開創了中國油畫、水墨畫的新時代。吳冠中給香港捐贈了五十二幅畫作,這批有錢也買不到的國寶,難道不值得設一個專館或作長期展覽嗎?

寫這篇文章時,我在搜集資料的過程中看到一篇〈吳冠中捐贈藝術精品訪談錄〉,於2010 年3 月28 日刊於《大公報》,吳先生說: 「新加坡新館很大,裏面可以長期展覽;香港藝術館雖然不大,還是想爭取搞專廳;上海也是這麼答應的,只是現在條件不夠,但也經常有一部分陳列,定期調換展品。」設專廳是吳先生的意願。

逝世十五天前,吳冠中從昏迷中醒來,囑咐大兒子吳可雨,把家中的五幅近作盡快捐給香港藝術館。都快死了,還掛念連香港人也不掛念的香港藝術館。兒子飛抵香港,完成了父親的最後心願。五小時後,吳老走了。為送畫來港,兒子沒能給老父送終。我們拿這五十二幅國寶,莫說「專廳」,此刻不是放在倉底,已偷笑了。

Well,這次錯過了畫展有點可惜。但說起來,吳冠中的真我至今看過五次,實在已幸運得沒法抱怨了。小時候,Linda 帶我到大英博物館看過一次,那是大英博物館第一次舉辦中國畫家作品展覽。那時她牽我的手說: 「乖孫女兒,你今天看到的要好好記住啊。」就說了這麼一句,然後牽我的手默默看畫。我長大後明白了Linda 的意思,她想告訴我只要記住就可以了,終有一天你會懂的。我想告訴她,其實我還記得你的手好溫暖。

那次以後,我自己又在香港、上海和新加坡看過吳先生的作品。順帶一提,雖然「吳冠中捐贈畫展」已經完結,但那天我還是在香港藝術館走了一圈,目前二樓正展出一批文物,包括書畫,當中有兩三幅吳冠中的作品。吳先生把畢生的心血都捐出去,用內地潮語來說,叫「裸捐」,用他自己的話來說, 「一身輕就走了」。子女呢? 「有什麼房產錢財你們將來作為遺產分,但是作品不作為遺產,是我給國家創造的,這不是私人財產。我這樣講的,給你們做一個紀念,不是給你們賣錢的,我不希望我的作品讓你們發財。」他說。

要發財,易如反掌。「山寨吳冠中」也能賣個天價。曾有一幅署名「吳冠中」的油畫《池塘》,被吳老自己鑒定為贗品,仍以253 萬元拍出。自2000 年以來,吳冠中作品的總成交額達18 億元。而他在北京什剎海那間住了二十六年的破屋,沒有暖氣,沒有生間,大雜院的公廁髒得令人窒息。有次趙無極來他家吃飯,他說少喝水啊,我家沒有廁所。水可不喝,酒卻喝了很多。吳冠中惟有帶朋友到街外找廁所去了。

為什麼如此一位留名千古的畫壇大師,一位劃時代的偉大藝術家,居然沒能享用到一個乾淨的廁所?年輕時的吳冠中曾以獎學金到巴黎留學三年,本來可以留下來的,那裏沒有文革,沒有打壓,有的是自由,是通向國際畫壇的成名大道,而他選擇回中國使用一個髒得令人窒息的廁所。六七十年代,吳冠中的畫沒有人買,也不敢買,可他仍不顧一切地畫。為什麼要作這麼大的犧牲?我想,他根本不覺得那是犧牲。

1990 年的時候,吳冠中獲頒巴黎市金勳章,2002 年被選為法蘭西學院藝術通訊院士。有人問他後悔回國嗎? 「我不後悔。我第二次回去(巴黎),還是感到冷漠,感到感情的失落。不像在國內的情感,在感情失落的情況下,很難成為一個藝術家,所以我怎麼也要在這個苦難裏生活。」我翻吳先生撰寫的《畫眼》,讀到他即使在西雙版納的烈日下寫生,也從不戴草帽。年年月月,他的額頭出現了一道道白色皺紋。寫生不時皺眉,太陽射不進皺紋的地方。我想像那一道道白色皺紋,明白了什麼叫「孜孜不倦」。

吳冠中的一位學生曾在報章訪問中說: 「有一次,我畫了三十幅畫找吳先生看,他看後說,你畫得很用心,但這樣畫一百張和畫一張一樣。每畫一幅都應該有新意。」他一直畫到九十歲,仍說「不想重複」,要創新,再創新。

人如其畫。感動人心,因為「真」。吳冠中批評中國美協、畫院等帶有官方色彩的藝術組織,管文藝卻阻礙文藝發展,像「養了一大群雞卻不下蛋」,一大班人大張旗鼓到地方考察, 「記者拍幾個集體畫畫的鏡頭,花好多錢玩一趟」;搞活動不外乎展覽、評獎, 「人家肯出錢你就辦,跟妓院一樣」;弄出一級畫家、二級畫家的銜頭,讓畫家把時間花在拍馬屁上,求個名銜去炒身價,人為障礙使我們落後, 「非洲藝術比我們現代很多」。

經過中環豐銀行門口的銅獅子,有時我會想起這位畫壇巨人。到了晚年,吳先生仍笑瞇瞇說: 「來到香港,我想摸摸這獅子頭,我好像摸林風眠的頭一樣。」香港豐門口的銅獅子是根據上海原來那獅子雕塑鑄成的。雕塑的原作者就是吳冠中母校杭州藝專一名叫魏達的英國教授,當時的校長是林風眠。我也想摸摸這獅子頭,就像摸吳冠中的頭一樣。(撰文:王迪詩/逢星期六刊於《信報》http://world-of-daisy.blogspot.com/

我愛菲臘

不知是誰開始稱我為「寸嘴女作家」,小妹向來隨遇而安,既然大家畀面,so be it。 但講到寸,我認為全世界最寸的還是英國人,那是一種寸在骨子裏的尖刻,一種高層次的智力遊戲,是英國國粹。

邱吉爾是這種遊戲的高手。有次一位女士對他說: 「如果你是我的丈夫,我一定在你的咖啡中下毒。」邱吉爾答: 「如果我是你的丈夫,我會馬上喝了它。」四撥千斤,寸得優雅。

菲臘親王開的玩笑最mean。但我挺喜歡他的,並非因為他叫Philip,而是因為他經常口出狂言,相比他那位步步為營的老婆,這個老頭子要有趣得多。你可以說他令人討厭,也可以說他比較真。明年就要慶祝九十大壽了,這位阿伯老而彌堅。

早前教宗本篤十六世訪問英國,達官貴人跟他會面,蘇格蘭保守黨女領袖戈爾迪(Annabel Goldie)披了格仔圍巾,菲臘親王當眾問她: 「你是否也穿格仔內褲?」有人認為他不識大體,但我覺得他有點蠟筆小新的風采。

有年在英國海德公園的植樹活動,英女皇和菲臘親王面見了前愛爾蘭共和軍,其中一人在服役時眼睛受創,接近失明。當女皇問他餘下多少視力時,菲臘親王搶答說: 「相信不多吧,你看他打的領帶。」全場dead air。難為他老婆,張口結舌地不知如何打圓場!

另有一次,菲臘親王陪同女皇到訪一個軍營,很親切地問一個海軍女學員在什麼地方工作。女學員說她在夜店做事,冷不訪「菲哥」問道: 「是在脫衣舞夜總會工作嗎?」全場爆笑。女學員尷尬不已,菲哥打趣說: 「這份工可能會讓人有點冷。」最令人頭痛的是,八卦雜誌事後紛紛追問女學員:你究竟在夜店幹什麼?

原來她是酒吧侍應,還焗住聳聳肩說菲臘親王純屬開玩笑,搞氣氛,沒有因此而感到不快啊。當然沒有不快,他是皇夫,難道你要皇夫向一個侍應鞠躬道歉?

白金漢宮有次舉行garden party,英女皇邀了八千多名賓客出席。菲哥又出動了,跟一名男士打開話匣子,問對方從事哪種行業。男士回答: 「我是一名設計師。」冷不防菲哥拋下一句: 「那你真要好好設計一下自己的鬍子了。」這個老頭子既然連自己英國人也愛嘲諷,對外人自然絕不留口。每次菲臘親王外訪我就開心死了,興致勃勃地翻報章看看他今次闖什麼禍。有次他看完中東女舞蹈員表演肚皮舞,皮笑肉不笑地說: 「我還以為中東女人只會坐在煙管旁邊食糖。」參觀澳洲原住民文化公園時,他問原住民: 「你們還會不會互相擲矛?」出訪羅馬尼亞的時候,他對孤兒說: 「羅馬尼亞好多孤兒啊,我以為羅馬尼亞人是為了將孩子送進孤兒院而生育的。」英女皇在白金漢宮招待美國總統奧巴馬夫婦時,菲臘親王笑嬉嬉地跟奧巴馬說: 「你看這G20 峰會各國領袖的外表都一模一樣,你能分辨出他們麼?」真氣壞人,但無可否認又幾好笑!

印度人也曾經中招。有次印度總統訪英,英女皇在白金漢宮招待在英國有影響力的印度人。菲臘親王跟一個地產巨頭打招呼時,看見他佩戴的姓名牌寫「派特爾」(Patel),這在英國的印度人當中是常見的姓氏,便開玩笑說:「今晚有很多你的親戚在場呀。」中國人當然無法幸免,他於1986 年訪問中國時對一名英國留學生說,在中國待久了會變成「slitty eyes」,單眼皮的蒙豬眼!

菲哥口不擇言,多次被指種族歧視,險些引發外交風波。在那些官式場合,都是寒暄,廢話連篇。Bloody boring。他的狂言無疑是一種反叛。是的,有條件的話,九十歲還可以反叛。貴為皇族,得罪你就得罪你,奈我何?城堡內的小職員被他喝一聲就失魂。有天菲臘親王在城堡很有型地騎馬車,看到地上有堆木頭討人厭,下令職員立刻清除。職員見皇夫不高興,心就慌了,急急去點火將木頭燒毀,豈料火舌「嘩」一聲蔓延到旁邊的樹林,差點燒掉了溫莎堡。菲哥氣得面紅耳赤。

那又難怪,他只下令把木頭「清除」,可沒叫你放火呀,笨蛋。有時我看見上司ma rk-up 在檔上的垃圾comment,也會憤怒地說: 「Burn it!」但那只是取個意境,不是真的叫你把檔燒掉呀! Don't take itserious。

Well of course,皇夫又如何,也不是人人都會怕你,Cherie Blair 就不怕。她曾出席美國一個清談節目,主持人問她: 「英國首相妻子的角色,是否就像美國總統夫人一樣?」Cherie Blair 答: 「那是不同的,因為事實上,第一夫人是指一國元首的妻子,以英國元首的配偶來說,實際上是指菲臘親王,因此菲臘親王才是真正的英國第一夫人。」這就是「寸」。寸在骨子裏的英式尖酸。

英國人對世界的看法有種尖刻,但我依然喜歡英國人。他們的尖刻出於對世情的透徹了解,當然還有幽默感。也許正因為看破了世界的千瘡百孔,英國人以言語上的嘲諷來排解無力感,但行為上,普遍英國人都比較富公德心,法治意識很強。

我覺得公德心是一個國家最寶貴的資產。有公德心的人民,危難時不會彼此踐踏爭相逃命。從內地導演馮小剛的微博看到這段文字: 「朋友的孩子從國外回來,親戚帶去遊園。

排隊玩滑梯時因很多家長讓自己的孩子加塞兒,致使守規則的孩子永遠排不到滑梯前。親戚對孩子說:既然其他小朋友都不排隊你也往前加吧。國外回來的孩子執意不肯,哭了,對家人說:他們是不對的,我為什麼要學他們。親戚一臉苦笑說:那你就等吧。」在中國, 「公德」的概念是火星的產物。

以菲臘親王的個性,得罪人的次數肯定比我Daisy 還多。可他的粉絲也絕對不少,而且非常瘋狂,南太平洋一班原始人還把他奉為生神仙呢。話說1974 年,英女皇與菲臘親王到島上探訪,原始人一見菲哥,驚為天人,認定他是火山神之子,深信終有一天,他的靈魂會回歸島上。靈魂「回歸」小島那天,就是菲臘親王八十九歲生日當天,真是大吉利是。族人苦苦等待,大日子終於到了,菲哥卻連個影兒也不見。恰巧島上有個義務教英語的英國大學生,見族人如此失望,便安慰道:「菲臘親王工作繁重,無法到來。」還代表親王參加原始派對,用樹葉遮蔽重要部位跟族人跳舞。族長很高興,認為火山神之子的軀殼未到,精神卻回來了。

菲臘親王也許未必如外人心目中那麼難頂,至少堂堂女皇也頂了六十四年。瑞士日內瓦商業學院做過研究,分析了一千多對年齡介乎十九至七十五歲的夫婦或同居男女,發現妻子智商比丈夫高27%,但年齡比丈夫少五歲,白頭到老的機會便增加20%。我向來認為這種科學研究,實際上跟塔羅牌或黃大仙求籤的原理差不多,也許黃大仙還比較靈驗。要對號入座的話,菲臘親王的確比英女皇年長五歲,至於智商,well,作為「英國第一夫人」,總不會笨到哪裏去吧。(撰文:王迪詩/逢星期六刊於《信報》http://world-of-daisy.blogspot.com/

Greed is good?

公司接了很多IPO,但我不覺得個市有幾好。律師和bankers 雖然都忙得一塌糊塗,所賺的錢卻是無法與往日相提並論的。Bankers在金融海嘯之前牟取暴利,現在依然牟取暴利,但規模小了,於是薄利多銷,多跑幾轉。我們律師是依附bankers 的寄生蟲,項目多了,公司卻不增加人手,簡直收買人命!我一個人周旋於三單IPO 之間——上午採煤礦,下午賣彩妝,凌晨搞超市,日出的時候又去搞搞煤礦,幾乎精神分裂。同時要記住每個民企老闆各自不同的family tree,小心別把馬總的三姨太誤作張總的二奶。你也許會問,hey Daisy,聽了這麼久,你的工作究竟跟法律有什麼關係?That's it。的確跟法律一點關係也沒有,雖然我是一個律師。

有天下班,回到家裏已凌晨二時。我洗了熱水澡,有氣無力地鑽進被窩,翻來覆去大半小時,居然無法入睡!一閉上眼睛,腦裏就浮起一列上市規則。真要命。 我爬起床到露台看深夜的蘭開夏道,秋夜出奇地冷,我點起一根Monte Cristo。For what?我問自己。我每天所做的一切, 究竟為了什麼? To make a living, for Christ's sake。為何我非要在半夜三更思考這哲學問題不可?我呼出一縷青煙,抬頭看那沒有盡頭的夜空,那一縷煙浮游上來,那麼輕那麼細,那麼飄渺難留,就像我每天所做的一切。

 
*                           *                             *
 
中環畢竟是一個小世界。同時間做三單IPO,撞口撞面又是那些熟悉的面孔。 說句真心話,我不大喜歡在工作上碰見Philip。說到底,在工作上我應該保持我的專業,可在他面前,我的理性分析是不管用的。
 
那是一個星期天的上午。我十萬個不願意爬起床,睡眼惺忪準備上班。我不明白為何星期日也要上班,我又不是看更。為了提高士氣,我決定穿那件新買的Helmut Lang jacket,配一雙去年在倫敦買的ankle boots,化了一個富於秋意的淡妝,很瀟灑地向中環出發,企圖淡化於假日上班的陰影。
 
回到公司,Emma 居然比我還早,正神色凝重地看文件。但Emma 在假日上班是因為失戀,她要用工作來麻醉自己,那份上市規則幾乎讓她看出淚來。另一個跟我很少說話的男同事,也正埋首於那堆招股書內。但他在假日上班是因為不想留在家裏,他不想整天對住老婆。這間firm 的風水是否出了什麼問題?怎麼每一個角落都那麼教人唏噓?
 
我喝一口Espresso,開始認真工作起來。沒多久電話就響了。「Hi Daisy,要不要一起看戲?」是Philip。我有點意外,還以為他來追問那單deal 的進展。「我今天一定要趕起你那份document 啊,我在替你打工了。」「我發個電郵給大家,deadline 推遲一點不就行了嗎?Come on,去看電影吧!」有時Philip 就像個細路。
 
我知他想看的一定是Wall Street: Money Never Sleeps。 Bankers 總是樂此不疲地沉迷這類電影。白天做到人仰馬翻仍未滿足,下了班還要在電影裏把自己做的事情再看一遍,彷彿在銀幕上看見自己。我對Oliver Stone 執導的電影向來興趣不大,但我無法拒絕Philip。他每次找我總讓我心花怒放,約會結束的時候我卻像從雲端掉了下來——還有下次約會嗎?這次以後他又會相隔多久才找我?然後又是無止境地等待。為了減輕從雲端掉下的失落感,我只答應跟Philip 看戲,不吃晚飯。吃飯的時候會聊天,而聊天會讓我更喜歡他。
 
晚上九時許,我們在ifc 看了一場電影。 Michael Douglas 飾演Gordon Gekko,因為內幕交易入獄八年,刑滿出獄後大聲疾呼金融界要講道德責任,警告經濟泡沫隨時爆破,把著作命名為Greed is good,並且在後面加上問號。 作為一部電影,這只是三流之作,編劇和導演水平很低。金融大鱷得意的時候在房間高掛怪獸食人的油畫,失勢的時候「」將油畫砸爛以顯示他的憤怒,你當那是卡通片?Gordon Gekko 的女兒恨他入骨超過十年,但為了什麼?說來說去就是父親入獄,令弟弟無人看管,吸毒死了。也許連編劇自己都覺得說服力太過薄弱,於是加了一句: 「後來又揭發了你的婚外情……」父親接說了幾句「乖女我愛你」諸如此類,女兒馬上撲進父親懷裏重新和好。
 
後來女兒知道未婚夫原來私下見過她父親,即使已經懷孕仍氣得馬上分手,無論如何不肯原諒未婚夫。但他究竟做錯什麼?私下見她父親有那麼嚴重嗎?私下搞大其他女人個肚才叫嚴重吧。未婚夫去找她復合,她無法原諒,此時父親突然出現,聲稱自己重新做人,還把早前騙了女兒的錢嘔出來,那對情侶聽罷居然即kiss!
 
但二十秒之前不是拒絕復合嗎?故事裏有其他解不通的地方,又kiss。這是一部kiss 得完全沒有誠意的三流電影。 但那並不影響Philip 的興致,我聽聞好些bankers 也看得相當過癮,為什麼?因為這故事就是他們生活的寫照,用兩個字來總結的話,就是「貪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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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ll Street 真的起源於一道「wall」,概念跟香港的九龍寨城差不多。十七世紀的時候,那兒住一批荷蘭移民,起初只弄個圍欄將不同地頭分開,後來為了管控非洲奴隸才建造了更堅固的柵欄,再逐漸強化為木板牆。此後為了抵禦印第安人,英國移民又把木板牆強化擴張為一道城牆,到了1685 年索性劃出一條街,即今日的華爾街,十多年後把城牆拆除。 誰會想到當年的九龍寨城也有潛力發展成國際金融中心?
 
到十八世紀末,交易員聚在華爾街一棵梧桐樹下作非正式買賣,後來訂立了梧桐樹協議,結成正式聯盟,沒想到這班人聚在樹下吹吹水就成了紐約證券交易所的前身。香港的榕樹頭下也曾聚一班人,何不也訂個「榕樹頭協議」看看能發展出什麼來?說不定維園阿伯也能發展成執政聯盟啊。
 
華爾街博靈格林公園內的銅牛雕像,最初是雕塑家自資自發地無牌擺放,像我們那被食環署沒收的民主女神像,後來才把銅牛好好供奉,更成為金融市場的標記。二十多年後,中國居然付錢給同一個雕塑家,打造一頭山寨銅牛放在上海外灘,只是上海牛的尾巴比美國牛揚得更高,頭也仰得更高。
 
今天的華爾街不但是美國的金融中心,更是人類貪婪的象徵。戲中的Michael Douglas家裏有幅畫,讓他好好記住「鬱金香狂熱」,那是歷史最早的泡沫經濟事件。1637 年,由土耳其引進的鬱金香風靡荷蘭。當時荷蘭經濟繁榮,大家賺了錢就開始買花戴,掀起搶購鬱金香的熱潮。種花是需要時間的,於是出現缺貨,價格被抬高了,投機分子趁勢將花價炒高,農民像今天的散戶,見很多人都發了達,便跟風學人種花,因為資本有限,於是弄出了「篤手指」的遊戲規則,說不定期貨交易制度就是這樣發展出來的。交易不用現金,連種子也未見一顆,只發個票,用牲畜或家具作個抵押。
 
大家愈炒愈high,當時一個高級品種的鬱金香球根,價值竟相等於一座宅邸! 1637年初終於爆煲,價格一下子暴跌,那些爛票根本無法兌現,全國陷入混亂。So you see,人類炒炒賣賣已經數百年了,鮮花紅酒茶葉房子,什麼都可以亂炒一通。明知泡沫終會爆破,但仍要製造泡沫,趕緊在爆煲之前大撈一筆。貪婪是經濟發展的動力。
 
我們步出戲院,店舖都關上門了,隔花店的櫥窗是一大束鬱金香。
 
「要不要給你買一盤?」我笑意盈盈地問Philip。
 
「好呀!」他說,還是一貫的輕佻。即使bankers 的辦公室堆滿了鬱金香,他們仍是會面不改容地製造泡沫吧。(撰文:王迪詩/逢星期六刊於《信報》 http://world-of-daisy.blogspot.com/

那把刀,從來沒有放下

張純如的書曾經帶給我極大震撼。震撼我的不止她的書,而是她「有什麼必要」去寫那些書。
三十六歲那年,張純如吞槍自殺。一個能寫出The Rape of Nanking的鬥士,究竟是什麼會令她放棄生命?我翻到書的背後,那黑白照片上的張純如一副聰慧脫俗的容貌,烏溜溜的長髮迎風,嘴唇倔強地微往上翹,那雙眼睛炯炯注視遠方。父母為她起了Iris這個名字,Iris就是瞳孔,而她長大後真的就用一雙眼睛凝視那段殘酷的歷史不放,最後眼巴巴看自己吞槍。

張純如在美國長大,畢業於伊利諾大學新聞系,再獲文學碩士學位。一個才華橫溢、充滿魅力的年輕女孩活在自由的土地上,也許有人會問,有什麼「必要」去自找麻煩?的確,日本人的確在南京屠殺了三十萬中國人,舉行「殺人競賽」,鬥快殺死一百個中國人為優勝;日本人的確在南京強暴了超過三十萬名婦女,尤其偏愛在受害者家人面前把婦女強暴,這些都有大量文獻和圖片記載,鐵證如山,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時候張純如還未出生,殺的不是她,姦的不是她,也許有人無法理解,有什麼「必要」去為一件陳年舊事,而且是別人的陳年舊事而把自己逼上絕路?我們活在世上,每分每秒都是緊張兮兮的,緊張我們自己。我快樂嗎?他愛我嗎?下期六合彩輪到我嗎?我的兔年運程會好轉嗎?上個月的OT錢補足了嗎?關心別人的痛苦,對一些人來說是「不必要」的。「必要」的是自己。

1997年,張純如二十八歲,出版了The Rape of Nanking: The Forgotten Holocaust of World War II。這是全球首部全面記錄日軍在南京暴行的英文著作,震撼了西方社會。那時,幾乎所有西方人都知道二戰中希特拉的罪行,但對日軍在中國的暴行卻聞所未聞。這本書連續五個月被《紐約時報》列為最佳暢銷書,與此同時,她的頭髮大把大把掉落,日本右翼分子的恐嚇來電和信件無日無之,大批戰爭受害者找她訴說悲慘遭遇。可張純如的痛苦,又講給誰知?

二十五歲那年,張純如決定寫一本有關南京大屠殺的專書,以填補英語世界對這件歷史的空白,她要世人記住這件事。大部分人二十五歲時還不知自己在做什麼,更多人到六十五歲依然搞不清楚。而張純如九歲時第一次聽到父母談起日軍的暴行,已經用心記住。大學畢業後,她再到霍普金斯大學寫作班深造。出版社找人寫錢學森傳,寫作班導師推薦了張純如。就這樣,她開始寫第一部著作《中國飛彈之父──錢學森之謎》。

有次,張純如在一個展覽上看到日軍暴行的資料,童年時聽過的種種霎時湧現。她跟出版社表示想寫一本關於南京大屠殺的書籍,就算出版社不願意,她也會自己拿錢出版。她從美國飛到廣州,買到硬臥票到了南京,在當地專家的協助下逐戶採訪了幸存者。

後來,張純如在耶魯大學圖書館找資料時,發現了有關德國納粹分子約翰.拉貝的文獻。日本在南京的暴行連當時身處南京的納粹頭目拉貝也無法容忍。他帶領二十多位外國人成立了南京安全區,拯救了二十五萬中國人!這位有情有義的納粹分子甚至向希特拉遞交了一卷影帶和他目擊南京大屠殺的說明,游說他施壓促使日本改變對華政策,卻不得要領,反遭逮捕。二戰結束後,拉貝又因納粹的身份受到盟軍審判,失業潦倒,三餐不繼。南京市民聽到這個消息後為他集資寄去食物,但拉貝熬至1950年便去世了。救了二十五萬人,臨老竟然「唔過得世」,如果好人有好報,那真就要待下一世了。

張純如發現拉貝的文獻後,打聽得知拉貝一個外甥女在德國當教師,還找到拉貝當年寫給希特拉的報告和他在南京時記錄日軍暴行的日記。外甥女來到美國,向全球公開了《拉貝日記》。是張純如發掘了這位「中國的舒特拉」。

她想透過第三本著作《美國華裔史錄》,為華工討回公道。接又埋首第四本書,一本關於日軍虐待美國戰俘的書。那時,張純如已患有嚴重抑鬱症。當然,她自殺的真正原因只有她自己知道,但外界一般都認為與她寫作的題材有關。她把那些盡顯人性的歷史──血腥的、殘暴的、邪惡的,一一從深坑裏挖掘出來,這些都可能成為她抑鬱的根源。2004年11月9日,張純如把自己的白色轎車停在公路旁,掏出手槍,結束了自己的生命。而我們還在埋頭計算上個月的OT錢,然後問張純如:有什麼必要?

中國漁船閩晉號在釣魚島海域捕魚。中國稱,閩晉號遭日本「攔截並撞船」。日本稱,閩晉號撞向日方巡邏船。日本逮捕了船員和船長,然後放了船員,扣押船長詹其雄。中方多番向日本交涉,期間外交層次不斷提升,日本態度強硬,不肯放人。

我一邊看電視新聞,一邊打電話到航空公司,取消到日本旅行。我決定停止到日本旅遊,直至日本釋放詹其雄。講到吃喝玩樂,難道我Daisy不算專家?一句講完──享樂,要享得有尊嚴。
我對日本文化的喜愛從來不是秘密,在專欄裏已寫過很多。我所認識的日本朋友都是友善而謙遜的,我無法想像日本的政治領袖如此下流。南京大屠殺與釣魚島事件,兩者有什麼關係?一個殺掉三十萬人而當什麼也沒發生過的民族,有天終會再殺一次。我們要小心注意日本的每一個行動。為何日本扣押中國船長死不放人?當一個國家經濟崩潰,鼓動群眾的最佳辦法就是用意識形態來團結人民,槍口一致對外,軍國主義很容易被煽動重燃。極右派的石原慎太郎成了東京市長,民選的,由此可見日本人民的取向,軍國主義依然大有市場。日本不斷爭取成為聯合國常任理事國,修改法例讓自隊可派往海外,首相參拜靖國神社,篡改教科書,撤掉博物館裏的南京大屠殺照片。有天終會再殺一次。

日本有不肯承認的史實,中國有不肯承認的史實。中國的弱點不是人民幣升值,而是中國不肯承認的史實。任何不肯承認的錯誤,都有可能再犯一次,包括日本,包括中國。最害怕中國出現民主的並非中國領導人,而是美國人。如果中國有了民主,就會變成真正的強大,一百個美國都抵擋不了。美國害怕,於是在政治上和軍事上支持日本,以抗衡中國在東亞的勢力。我很懷疑,美國是否知道自己在支持什麼?美國從前也支持拉登,以抗衡蘇聯在中東的勢力,後來拉登炸了美國的世貿大廈。

美國與日本結盟以抗衡中國,中國拉攏北韓以抗衡美日。而美國高聲說,我們所做的一切都為了民主,我們為正義而戰,而且絲毫不會臉紅。正義。美國人有沒有看過張純如的The Rape of Nanking?它不是連續五個月被《紐約時報》列為最佳暢銷書嗎?政治從來都是為了利益,無論你選擇支持北韓、拉登還是日本,但請問那跟「正義」有什麼關係?
總理溫家寶促日本立即釋放船長詹其雄,否則後果自負,日本居然閃電放人。雖然如此,不少人認為中國在這一役中仍是輸家,因為並沒有把釣魚島搶回來呀。中國當然是輸家。日本人手上那把刀一日未放下來,所有人都是輸家。美國是大輸家。一個屠夫,難道還會感激替他磨刀的那個傻仔?(撰文:王迪詩/逢星期六刊於《信報》http://world-of-daisy.blogspot.com/

甲組腳穿迷你裙

香港政府打算申辦2023年亞運會,我Daisy用七個字來形容此事──甲組腳穿迷你裙。什麼意思?獻醜不如藏拙。

香港最「拙」的是什麼?藝術?No,那是第二「拙」。冠「拙」香江(很遺憾不是冠「絕」香江),好明顯就是體育。Well,用「甲組腳」來形容香港的體育事業,無疑是抬舉了它。畢竟,香港足球自從譚詠麟老竇去了仙游,就好像沒怎麼輝煌過。你當然可以說港隊在東亞運不是捧了盃嗎?是的,但那是羅傑承先生出錢出力的成果,與特區政府無關。就贏了那麼一次,嘰嘰呱呱亢奮了幾天,政府沒有乘勢推動,香港人又閃電忘記足球了。

就香港的體育事業而言,「甲組腳」所比喻的並非足球員,而是三線女藝員。無論你在小腿打幾多Botox,甲組腳就是甲組腳。不過只要打扮得宜,隱惡揚善,依然可以把自己包裝成一個極具吸引力的美女。甲組腳不是罪,但甲組腳穿迷你裙就是憨居!

「成功」延續A Piece of Shit 香港政府胸有成竹,以為廣州舉辦了2010年亞運,中國城市未來兩屆也不會申辦,終於沒有兄弟同我爭,今次發達!我不知這「攝位論」有什麼值得自豪,但港府第二個勝券在握的理由,居然是「香港成功舉辦了東亞運」,你沒看錯,就是那個「legend」,即是我在A Legendary Piece of Shit一文中寫過的港辦東亞運。

民政事務局局長曾德成聲言:「東亞運動會取得空前成功。」我中文不好,水平僅僅夠我在《信報》寫個微不足道的專欄,我很迷茫,「成功」這兩個中文字應作何解?射擊場館的工程如大陸三線城市的樓花般爛尾,算不算「成功」?一些賽事的入座率僅得三成,算不算「成功」?有遊客專程來港觀賽卻發現不設即場售票,用這個方法來推廣香港旅業是否超級「成功」?如此「成功」的原因,是否因為聘得退休公務員擔任東亞運動會(香港)有限公司行政總裁,以致東亞運一塌糊塗仍無人察覺原來有個「總裁」?Well of course,你有權認為「成功」的標準是賽事中途沒發生爆炸,場館也沒有倒塌,fine,假如你堅持用菲律賓那套標準,隨便。

香港運動員在這次東亞運中取得佳績,但主辦者不能就此說成「東亞運動會取得空前成功」。把健兒的成就歸功自己,這叫抽水。這一場東亞運動會錯漏百出,缺乏宣傳,無人要求立法會成立獨立調查委員會去追究行政失當兼浪費公帑,負責的官員好應該上香還神。如今竟還自鳴得意,以舉辦東亞運的「成功」經驗來申辦亞運,誰叫你示範屢敗屢戰?Bankers去pitch一單deal,也不會把以往那些一上市即跌穿招股價、董事再集體跳船的IPO,寫進自己的profile。那就像年少無知的紋身,巴不得剷掉的烙印。

傳媒批評港府申辦亞運「一定蝕」。根據報章報道,港辦亞運的直接成本約145億元,另需要花300億元興建啟德多用途體育館和多個新場館。假定入座率高於部分東亞運賽事的三成,假定有即場售票和充分宣傳,再假定比賽場館沒有爛尾,那門票收入和可量化的經濟收益最多僅14億元。換句話說,舉辦亞運一定虧蝕。

但我的首要關注不是虧蝕,而是出醜。何必呢?小姐你雖不是國色天香,但穿一條西褲也尚算大方得體。如今見人家穿迷你裙仔,讓男人看得金睛火眼,你心裏又酸溜溜要學穿了。我Daisy是勸過你的,甲組腳別穿迷你裙。中產人士每年儲錢交稅儲得像一頭狗,那數百億元有血有淚的公帑卻被你嘩一聲燒掉,純粹為了滿足你在男人面前穿迷你裙的慾望。這都算了,最可悲的是穿了還要被男人嘲笑!

曾局長又說,舉辦亞運有助推動本地體育運動發展。請容我先問一句:你知不知每秒鐘有多少香港人在通波仔?每年多少香港人猝死?多少香港人從不運動?「行樓梯」運動搞了N年,有多少人睬你?香港根本沒有運動的氣氛,你強行空降一個亞運會,如何期望市民投入?體育運動需要熱情,從小滲透在教育裏,並非某天醒來突然喊一句申辦亞運,人們就會熱情起來。直接問句:舉辦亞運關香港人什麼事?要推動本地體育發展,重點是人,是培訓香港運動員,這是申辦亞運與否都應該做的。想香港人多點運動,應該在社區興建泳池、單車徑、足球場,跟申辦亞運同樣沒有關係。那446億元的開銷中,除了啟德多用途場館日後可用來開演唱會,我看不到其他設施有什麼顯著的用處。曾局長有句話倒是說得很對,舉辦亞運能增加社會凝聚力。的確,還未申辦已經凝聚了,凝聚了一班反對申辦亞運的民間力量,facebook組群、學界、政黨。我王迪詩第一個反對。

官府說,申辦亞運會將帶來無形利益,包括鞏固香港的國際金融中心地位。亞運和金融中心原來可以扯上關係的。那舉辦亞運是否也能紓緩紅隧的擠塞?化解深層次矛盾?消滅貧富懸殊?舉辦亞運是否也能醫治港女的公主病?根治宅男的自閉症?解決香港的空氣污染?涉及446億元的項目,只限六星期諮詢公眾。但既然亞運和金融中心都可以相提並論,你應該知道無論諮詢六周或六年,結果也是一樣。市民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儘管中產一族儲錢交稅儲得像一頭狗。

香港政府還有一個申辦亞運的理據──有助打造香港成為亞洲國際城市。這種政績工程,除了往高官的臉上貼金,對普羅市民的生活質素毫無幫助。「國際城市」的指標在於醫療教育、文化藝術、空氣質素、綠化比率、歷史保育等等,涉及整體的城市規劃,人們的quality of life,與舉辦亞運沒有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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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地《財經》雜誌最近專訪了上海市市長韓正,談超越GDP轉型,是一篇很精采的訪問,在此引述一段:「經歷了二十年高歌猛進式發展之後,上海決定走一條超越GDP增速的發展新路。以上海的工業化底蘊、資本密集度和區域輻射力,在追求高GDP增長的道路上再順勢前行十數年應不成問題。在舉國滔滔仍唯GDP論英雄的當下,上海主動綢繆增長方式轉型,彰顯了一個新興國際大都市的遠見、成熟與自信。」這段說話令人感動。這叫規劃,叫遠見,叫氣魄,這些我從未在香港官員身上見過。我不是一個妄自菲薄的人,相反,我從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認叻的機會。但談到香港和上海的前途,我還是只有低下頭來的份兒。上海市市長放眼未來數十年的規劃,在已有的成就中敢於創新。香港的官員呢?單說解決空氣污染,還在糾纏於停車熄匙這等小眉小眼處,在「小巴站還是的士站哪條隊比較長呢」嘮嘮叨叨,太沒出色。遇到逆境,最巴閉就是跳出來喊一句「香港精神!」。

作為香港人,我看不見我的未來。(撰文:王迪詩 http://world-of-daisy.blogspot.com/

賣愛

究竟一個女人好端端為何要做雞?為免被指性別歧視,特此補問:一個男人好端端為何要做鴨?Okay,為錢。那當然是一個很實際的理由。如果錢可以解釋世上的一切,人類大概會比現在幸福一些。

有人出賣自己的身體,並不為錢,至少並不完全為錢,例如Annabel Chong。她不是妓女,她只是曾在十小時內跟七十個男人進行二百五十一場性愛而已,創下世界紀錄。那年,她二十二歲。新加坡居然會出產一個Annabel Chong,就算不能稱為「國寶」,都稱得上百年難得一遇。紀錄片《Sex: The Annabel Chong Story》詳述了她的真實故事,我看了,怪心酸的。一個IQ奇高的女孩,跌跌碰碰,苦苦掙扎去了解「活」的意義,她選擇了顛覆,儘管永遠回不了頭。香港電影節曾放映這部片子,不少大學的性別研究課也以此作為教材。《Fight Club》作者Chuck Palahniuk聽罷她的故事,創作了小說《Snuff》,講述一個虛構人物挑戰Annabel Chong的紀錄,嘗試跟六百個男人進行馬拉松性愛。

Annabel Chong是我心目中的「奇女子」,雖然她並沒有像狄娜那樣拍小電影拍到飛黃騰達。Annabel Chong拍過五十多部色情電影,搞了一場《World's Biggest Gang Bang》,卻依然在美國租住貧民區的廉價單位。她原是要當律師的,在King's College London讀law,成績優異,拍鹹片完全是她的選擇,不是為父親還債,不是遭男友勒索,她選擇走上這條路。為什麼?

本名Grace Quek,郭盈恩,Annabel Chong在新加坡出生成長,求學時期被國家列入Gifted Education Programme,後來獲獎學金到英國攻讀法律。有次她在火車醉倒,搭上了一個男人,跟他在後巷做愛。豈料這個男人帶來一幫人,將她洗劫和輪姦。二十一歲那年,她放棄攻讀法律,到University of Southern California讀gender studies,同樣成績卓越。也在這時,她開始了拍攝小電影的生涯。

Annabel Chong決定創出十小時內進行二百五十一場性愛的世界紀錄,是為了挑戰女人在性方面視為被動的概念,聽來像個學者多過淫片主角。「We're not wilting violets, we're not victims, for Christ's sake. Female sexuality is as aggressive as male sexuality. I wanted to take on the role of the stud. The more [partners], the better.」她在紀錄片中這樣說。夠豪氣了吧!但一個電話卻令她流淚了,是她的母親。有人故意告知她母親,hey,你的乖乖女兒Grace在美國是當紅的鹹片女王呀!那讓她母親幾乎崩潰。

郭盈恩,你快樂嗎?她在紀錄片裏以刀割手。為什麼要傷害自己?我需要痛,以獲取存在的感覺。她是這樣說的。這部紀錄片已是很久以前看的了,但我依然記得這個年輕女郎的身影,孤孤單單,傷痕纍纍,為的是要了解生命或那隱隱地埋藏在生命中的所謂「真相」。何苦呢?我公司的秘書天天在織毛衣,講講是非,吃吃buffet就已經開心到死,何苦要追尋什麼他媽的生命真相?

我想起飯島愛。被香港傳媒標籤為「日本一代傳奇AV女星」的飯島愛,有年平安夜被發現陳屍香閨,結束短短三十六年的人生。她的死因眾說紛紜,有說仰藥,有說自殺,後來日本警方公布死因,指飯島愛死於肺炎。跟Annabel Chong一樣,飯島愛早期同被列為資優生,同樣在保守壓抑的環境下成長,十三歲與男友私奔,曾遭強暴,為了生計而當上色情片女王,再成功轉型為演藝明星,忍痛隆胸,百病纏身,自傳體小說《柏拉圖式性愛》至今賣出超過一百七十萬本,難道她所做的一切僅僅值得「傳奇AV女星」的稱號?飯島愛所渴望的不是性,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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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我的援交日記》的重演傳單,忍不住問這部舞台劇的演員朱鳳嫻:「Judy,什麼是『初秋限定解渴版』?」她只吃吃地笑。

這部劇在文化中心劇場首演的時候,我只能買到暗角的一張票,結果看見了援交少女在金錢物慾下的心底暗角。「愛慾。笑聲。心跳。嘴唇。溫柔。汗水。體溫。我都奉獻過。只要你……給我的純愛開個價。我是被天堂拒諸門外的天使,我存在,只為普度缺乏愛的眾生。Kiss五百、ML千五,誰都負擔得起。每一個人來過,都在我身體上的每一個毛孔、皮膚的一角,燙下一段段燒焦了的記憶,一觸碰就蠢蠢欲動……」Judy這樣介紹她的作品。

那是一個關於烈女Tiffany的故事。她打算用她的「愛」來打救這個缺乏愛的城市。援交不同賣淫,或應該說「不止」賣淫。援交除了上床,還要kiss、擁抱、聊天、行街,為何要扮成拍拖一樣?男人,有錢的無錢的,有家的無家的,都會寂寞。Judy說,那是一種「賣愛」。

所謂「援交」,本來的意思是「援助那些沒有社交能力的男人,收取一些酬勞來跟他們交際」。1994年最先在日本出現了「援助交際」一詞,這原是日本年輕人之間的隱語,那時手提電話開始普及,「電話俱樂部」這玩意兒流行起來,讓陌生人透過電話約會聊天,後來便演變成新的賣淫方式了。一個又一個的男人把他們內心的孤寂、空洞、憂慮、變態全都「轉交」給Tiffany,可她的孤寂與空洞又能轉交給誰?

這是朱鳳嫻主演兼創作的一部戲。她畢業於香港演藝學院,我曾看過她參演的中英劇團《孤寒鬼》、香港話劇團的《敦煌.流沙.包》。最近認識了她,聊起《我的援交日記》,才知原來籌備了足足兩年。我覺得這是一部很有誠意的作品,劇本也寫得好,很高興知道10月將在上環文娛中心劇院重演三場。「我去找紫籐,訪問了很多援交女孩。有個少女在網上認識了年紀大的Uncle,陪他吃件西多飲奶茶,Uncle就給她500元,又跟她說,如果你想要多點錢就打電話給我吧!少女受不了心魔引誘,回去後看了Uncle的電話號碼半天,最後決定打給他。」

援交,會上癮的。援交心癮就像無間地獄,使她們無法自拔,想抽身的時候,已經泥足深陷。「我訪問過一個援交女孩,她想抽身,卻抵不住金錢的誘惑。於是她開始紋身,紋多了幾個,客人嫌她不夠清純便不再找她。」Judy告訴我。她聽過一個少女為買聖誕禮物給男友而去援交,當然也有人出於反叛心態,另有女孩曾被後父侵犯,覺得身體不值得尊重,與其免費,何不收費?

女人,無論生於那個年代,都是一場苦苦的掙扎,分別只是你選擇哪一條路--有人選擇當妓女,有人選擇當律師,有人選擇當演員,也有人選擇轟轟烈烈地來一場顛覆性別的革命。但不管你選擇哪一條路,都注定崎嶇。信我吧,我們已經盡了全力。每一個女人都以自己的方式尋覓快樂,而「快樂」卻是何等虛無。(撰文:王迪詩/逢星期六刊於《信報》http://world-of-daisy.blogspot.com/

笨小孩與蠢大人

這個星期,我總共通了三晚頂。有一晚是因為女同事要結婚,有一晚是因為女同學要離婚,有一晚是因為工作。累得半死,但總是身不由己。

周末是我補充一星期累積下來睡眠不足的唯一機會,偏偏早上十時未到,電話就不識趣的響起來了,推銷月餅。真要命。我從沒參加過八達通「日日賞」,但我每天仍收到至少兩個推銷電話——保險、貸款、美容、時裝、餐廳、豐胸、地產,I'm not kidding,我統統收過。在這個城市裏,究竟還有沒有可能保存一小片不被侵略的綠洲?在這人海裏,究竟還有沒有「自己」?Yeah I know,你想問我何不乾脆把電話關掉直至醒來?我不能為了逃避月餅推銷員而錯過Philip的電話。說起來,自從上次問過他有沒有賭德州撲克,他就沒再找過我了,是因為不喜歡我問長問短嗎?還是搭上別的女孩了……每次電話響起,我心裏總會閃過一絲希望——會是他嗎?結果總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唉。

Jesus,為什麼一覺醒來就這麼沮喪?我Daisy又靚又叻,沒有理由不快樂。我決定從這一刻開始,不再被男人影響我的心情。這樣想,忽然想吃黃明記的紫菜墨丸河。我伸個懶腰,揉揉長髮,心裏十五十六。黃明記在九龍城,從蘭開夏道步行過去太遠,搭的士卻又太近,的士司機恐怕是要黑面的。我不怕被罵,但我很怕人黑口黑面。這碗墨丸河我是吃定了,分別只是步行還是乘車。Well,還是靠自己的一雙腿,好過看人面色吧。

已經秋天了,陽光卻依然燦爛。我打開衣櫃,隨手拿了一條連身短裙,配黑色Blazer和一雙Oxford Shoes,感覺清爽自在。我看鏡子,我喜歡這樣的我。架上墨鏡步出蘭開夏道,心情就像蒲公英那樣飄渺起來,一直走了將近二十分鐘去尋找那碗熱騰騰的墨丸河,好期待啊。終於來到了,人潮已經散去。別人的下午茶是我的午飯,這是我周末午後的情趣。

我一邊讀Carson McCullers的小說,一邊等食物送來。鄰桌一對母子的對話卻吸引了我的注意。

「校長問你喜歡看什麼電視節目,你怎答?」母親問。

「《喜羊羊與灰太郎》!」兒子興奮地說。

「信唔信我兜巴星你——」婦人舉高手作勢掌摑兒子。從前的父母跟現在的父母,最大分別在於從前打仔是真打,現在是扮打,現在多數靠嚇。今時今日,因為打仔而入獄的機會可能大過打劫銀行。十歲男童在公園樂而忘返被母親拾起樹枝揪打,男童報警,阿媽被捕;母親禁止外出,十二歲男童約了班friend,從十九樓外牆嘩一聲就爬到落街。你敢真打?

婦人果然只是扮打而已,手掌舉到半空就收回來,兒子在狼吞虎嚥地吃麵,從未察覺阿媽的手掌曾一度舉到半空。婦人續說:「你知道喇沙為何不收你?就是因為你看『喜羊羊』!你知道為何九間名校統統不要你?你知道為何你只能派到這間垃圾中學?我教過你幾多次?你最喜歡看Discovery Channel 的考古學頻道,因為你的志願是做考古學家!你懂嗎?」兒子繼續食麵,婦人氣得頭頂冒煙,殺氣騰騰,十分可怕。「食食食日日掛住食!我前世做錯什麼生你!」男孩喚了侍應,點了一瓶可樂。「Discovery Channel!記住了嗎!」眨眼就喝了半瓶汽水,天氣也未免太熱。「你明年一定要考入喇沙!知道嗎!」餘下半瓶,不消一刻就幹掉了,瓶底還有兩滴可樂在幽幽的徘徊,輕輕一吮就消失了,多可惜。

繼續排練。「要是校長問你有什麼興趣,你怎答?」

「打機。」阿媽又舉高手作勢打。「我前世做錯什麼——」期間婦人的手在半空晃來晃去好多次,阿仔專心食麵。

「現在來一遍自我介紹。」婦人說。

「My lamp is 窩拔……」

「人家沒叫你講英文,你就講中文啦。」Well,她總算了解自己個仔。

「現在介紹你屋企。」

「我好掛住家姐。」兒子說。

「不准提家姐。」

「我好掛住家姐。」

「你沒有家姐。」

「家姐在哪?」

「衰仔!」今次真打。

男孩啜那瓶早已喝光了的汽水。婦人默默坐,無聲地流眼淚。

*           *           *

當Katie、Emma和我在公司分享律師和bankers的情場野史,公司那班結了婚的同事,也在熱心地互通play group和珠心算的情報。我不知道能迅速計算加減乘除的孩子,將來是否會比較快樂。我到今天仍未能好好處理兩位數的運算,and life is still good。

看那些play group和珠心算,我才恍然大悟,原來一個人要在現代社會立足,是多麼的不容易。鋼琴和提琴未免太過普通,要突圍就要學點更偏門的,譬如豎琴或吹「打」。我同事的女兒八個月大就上play group,八個月大究竟會「play」什麼?哨子一吹,十多個女嬰鬥快爬到終點。

「我很擔心啊,play group導師說我女兒是資優兒童。」女同事說。

「八個月大爬幾爬就知道是資優兒童?」我很好奇。

「我女兒爬到終點之後,居然回頭陰笑!導師說,那完全是超越了同齡兒童的表現,她已經學懂了比較,而且看不起比她劣拙的孩子。我很擔心,我不希望女兒是個天才啊。」八個月大就被人放在一個賽場,哨子一吹鬥快爬到對岸,不是正正想讓她學懂「比較」嗎?為什麼又要擔心?若我當年也參加play group,肯定會被評為弱智。

我從報章的中國版得知,三歲孩子要在幼稚園裏立足,更不容易。內地教師節是老師的受賄日,家長的劫難日。報上說,在淘寶網搜尋「教師禮物」四個字,居然能搜出五萬多條。禮物包括手提電腦、數碼相機、名牌手袋、公司禮券,還有138,888元人民幣的水晶碧璽。報章還引述了一位北京母親的例子,她的三歲女兒入讀一所公立幼稚園,怕自己的孩子在學校得不到「照顧」,特別託朋友趁打折時在英國買了四條Burberry圍巾,而且四條款式不一,以免老師們「撞巾」。也有網民指,花了一千元買手表送給班主任,老師笑呵呵的說:「這個學期就讓你兒子當班長吧!」三歲孩子看在眼裏,大概都學會陰笑了。

拒絕行賄又有什麼後果?報上說,有北京小學老師因為家長不送禮,建議家長帶子女去驗智商,給老師送了一塊玉佩後,智商又變正常了。內地記者曾在廣州訪問小學生,問他們長大後想做什麼,一個六歲女孩說:「我要做官。」問她做怎樣的官,她不假思索地答:「做貪官,因為貪官有很多東西。」今天的兒童都被當成大人,而大人都被當成兒童。兒童成人化,成人兒童化,what's wrong with this world?(撰文:王迪詩/逢星期六刊於《信報》http://world-of-daisy.blogspot.com/

夏日的回憶

那天早上,我穿過庭園,步出蘭開夏道的時候天空很藍。我一邊用iPod聽Stornoway的歌,一邊看地上的影。我覺得自己經歷了有生以來最炎熱的夏天,今年的太陽實在勤奮得莫名其妙。可以的話,我希望太陽像我一樣,懶一點。Well,其實做人也好,做太陽也好,也無謂去得太盡。完全沒有生產是不行的,因為人需要錢,但也沒有必要事事做足一百分,在及格之上稍為放點煙幕,就可以蒙混過關了,省下的時間可以用來聽音樂和看風景。

整個夏天,我一直在聽 Stornoway的歌,喜歡那種Brit,那種淡淡的書卷味。這是夏天啊,沒有音樂的夏天怎麼過?但想想看,沒有音樂的春天秋天冬天也很難過吧。Stornoway是來自英國的四人樂隊,他們在牛津時已一起玩音樂了。我覺得這種會blush的英國大男孩很性感呢,微曲的頭髮有點亂,感覺卻十分清潔。演出的時候,他們大部分時間都木無表情。只要能創作美好的音樂,就毋須在台上講廢話了。木無表情的英國男孩看來很有智慧,木無表情的香港男人看來很蠢。有些男人不說話的時候,你會覺得他們在思考;有些男人不說話的時候,你會覺得他們的腦海只有不斷重播的鹹片。Well,這當然是以貌取人,and what's wrong about it?即使僅是「看來」很有智慧,至少能給你一種視覺上的享受吧,那實在已很不錯了。

我繼續在蘭開夏道散步,然後悠悠蕩進了牛津道,headphone傳來Stornoway的Fuel up:「Tonight you're stumbling through your old town. You met up with a school friend who's still just the same. And you talked all the same shit you talked in those days. And now you're drunk and you're sad for the old times passing you by...And get back on the road, it's a beautiful day...」我看樹葉在地上的剪影,一片一片的清晰可見,風一吹,小鳥飛,剪影便靜靜地顫動,那當中彷彿有一種鼓動的生命似的,我站看得神往。過分勤勞的太陽很討厭,但如果沒有猛烈的太陽,就沒有樹葉的剪影了。

我站在那裏想樹葉的事情,一個梳馬尾的小女孩踏三輪車,笑嘻嘻經過我的身旁。我看她,很難想像一粒「精」居然能長成這麼大的一個人,有手有腳會哭會笑還會踏單車。It's weird, isn't it?

Stornoway繼續在我的耳畔唱:「So fuel up your mind and fire up your heart, and drive on, drive on, drive on. And when your days are darker, put your foot down harder, drive on...」在他們的歌詞和音樂裏,你能感受到一種simple pleasure,一種青春的感覺。That's it,青春。毋須激烈的衝撞,毋須索K援交以證明自己的反叛,毋須理會別人的眼光,只在乎自己的眼光。這就是青春,就是暑假的感覺。

*           *           *

讀大學的時候,我有一個感情不錯的男朋友。Year two那年我去law firm做暑期工。開學的時候,我向他提出了分手。

說起來,暑期工實在是律師眼中極擾民的東西。清純女大學生也許能滿足一班麻甩佬的綺夢,如果世上還有「清純女大學生」的話。每年到了暑假,HR就會向律師們發電郵,提醒大家要熱情招待一班summer intern,還要搞一些遊船河之類的活動,務求令他們有賓至如歸的感覺,否則小朋友畢業後不回來做學師,老闆就要怪罪了。

問題是給暑期工找差事是一件痛苦的事,他們的「傑作」固然是不能見人的,但你給他們的工作又不可以太過低能,你必須令他們有點成就感,不要傷害了他們的弱小心靈。暑期工做得最多的就是legal research和寫memo(internal memo),即使亂做一通也死不了人,但又彷彿有什麼occupy了他們的時間。若只讓小朋友影印和校對,他們就要扁嘴了。最怕是遇那些不識趣的intern,周圍問人找工作做,扮到好上進好積極的樣子,討厭死了。夏天傳統上是律師樓的淡季,就算律師自己都不夠billable hours,八月更是court vacation,老爺都要暑。律師們卻還要強行挖點什麼來entertain一班細路!這不是擾民是什麼?

那年,當我還是一個擾民的暑期工,我所做的也不過是無窮無盡的無聊事情。But somehow,中環的那種氛圍,商業世界的sophistication,還有耀眼的燈火下那內在的鼓動的什麼,竟在不知不覺中改變了我。當我再次回到校園,那個我一直喜歡的男孩,在我的眼裏忽然變得很幼稚,單是看見他的臉我就無名火起,連一秒也無法忍受。因為那時我自己也很幼稚,無法清楚向他解釋我的感受。我是全然地不知所措,一個月前大家還興高采烈的,怎麼我會忽然看不起他來?我知道我變了,而我不喜歡自己這樣。我們曾經一起非常快樂,我希望我們的快樂能永遠持續下去,可是我卻變了,由最愛看見他的臉,變成一看見他就莫名的生氣,連我自己也無法解釋,當然也無法向他解釋。就只一句分手吧,然後把他忘得一乾二淨。

同學們說,他因為失去我而傷透了心。我那時不知在忙什麼,完全沒放在心上,從此我們便沒再見過面了。後來我又忘掉了許多人,他們因為被我忘記而非常憤怒。何苦呢?我又不是故意的。

畢業後,終於投入那個我曾嚮往的世界。一天一天的過去,然後你終會明白這其實不過是一場遊戲。維港的夜色遠看很美,但當你置身其中,你不過是萬家燈火裏的一顆微塵。有一晚,我寫了一封電郵給當年的男朋友,鄭重向他道歉。我當時太年輕,不懂得分手的風度。那封信的內容大概是說,突然寄來電郵不好意思,希望你不要以為我轉了行sell保險或健康食品。我只想說,那時候跟你分手沒有照顧你的感受,很對不起。祝福你。

他很快就給我回信,說非常驚訝收到你的電郵(可以想像),真沒想到你還記得我!(我自己也沒想到)Daisy,我從來沒生你的氣,所以你真的不用道歉。我想,你離開我的時候我一定難過得要死,但今天我已忘了那時的痛苦了,所以你也毋須放在心上啊。現在我跟父母、兩個弟弟和太太一起住在西貢那座房子裏,就是從前你常來玩的那座房子。啊,還有,我女兒Michelle已差不多三歲了,她讓我和太太一天到晚忙個不停,但一看見她我就會什麼煩惱都忘掉了!我過得很好,希望你也活得好!

我打開電郵的attachment,是他女兒的照片,一個正在沐浴的女娃娃,滿頭是肥皂泡,眼睛笑成了一條線。假如那天我們沒有分手,也許我已和他結婚了,也許我已有個眼睛會笑成一條線的女兒,也許我會跟他的父母兄弟闔家擠在一所房子,well,雖然那是一座很大的房子,但我寧願一個人住在一個狗竇,也不要跟一班人住在一座皇宮。想到自己和老爺奶奶一起聽Stornoway,就覺得整件事太過卡通。I can't live with anyone, not even a husband。

晚上,我在窗前讀Raymond Carver的小說,一邊播Stornoway的音樂。雨突然嘩一聲灑下來,我合上書,托腮看玻璃窗上流動的水珠,歪歪斜斜的沿看不見的軌滾滾而下。我們各人也沿各自看不見的軌,顛簸地過自己的人生。街燈的黃光穿過被雨水覆蓋的玻璃窗,化成一縷迷濛的光。願你快樂。(撰文:王迪詩/逢星期六刊於《信報》http://world-of-daisy.blogspot.com/

德州撲克之夜

作為一個被中環蹂躪過的女人,我很珍惜自己殘存的一點純真。Well,「純真」這兩個字用在我Daisy身上,無疑是一種黑色幽默,可是我的而且確也有純真的時候。譬如說,當我的上司Eric跟我說第一千七百六十九次:「Daisy,你知我遲早升你。」我在投以一個不屑的眼神之前,竟還會有一剎那心存僥幸。那根遙不可及的蘿蔔在你眼前晃來晃去,你明知老頭兒打算把蘿蔔帶進棺材,但你還是會像白癡一樣埋頭苦幹的。

又譬如,當我看兩個哈佛大學畢業的bankers大讚一個富可敵國的農民有品味,是的,你沒有聽錯,是有品味,我那點殘存的「純真」總讓我很有衝動喊出「國王的新衣」。Of course,你也可以說這根本不是什麼「純真」,這是我尚未泯滅的一點「人性」。By the way,那個踢爆國王裸體的細路究竟有什麼下場?故事書好像沒有交代。故事書最喜歡把結局隱去,只告訴你白雪公主嫁了白馬王子,沒告訴你婚後王子天天去滾,而白雪則變成肥婆奶奶。踢爆國王裸體的細路說不定被判監禁五年,終身剝奪政治權利。人們聽過故事後只一味地讚:「好孩子!講得好!」真是靠害。幸好我讀過「楊修之死」,所以我忍住什麼也不說,也不笑。

那位很有品味的農民在腋下夾個皮包,穿Cerruti T-shirt,在酒店lobby脫掉了皮鞋,興高采烈地憶述他剛剛在歐洲花12萬元包了一輛馬車,因為他的女兒要做公主。兩個哈佛bankers猛點頭道:「吳總,真佩服你的生活品位(「品位」即香港人說的「品味」)!」對吳總來說,這樣的恭維未免太迂迴了吧。「嘩,你好有錢呀。」我純真地說。吳總讚我專業,他說他同鄉的企業即將在香港上市,也讓我們law firm來做。

至於吳總自己的這單IPO,正在進行得如火如荼。我只是不明白那麼多地方可以開會,為何吳總非要我們來這家三星酒店的lobby不可;我不明白為何如此有品味的一個人,來香港出差會住在三星酒店;我不明白為何會花12萬元包一輛馬車的人,為何到香港公幹會乘經濟客位到深圳機場再搭巴士到市區;我最不明白的是,為什麼我要在這裏跟這班人在一起!Why?

*               *            *

回到公司,一班同事正聚在Katie的房間嘰嘰呱呱,圍電腦爆出一浪接一浪的笑聲。我過去湊熱鬧,見畫面中的男女用外套包頭步上警車,再湊近點看,正是中環荷李活道。
「警察掃黃嗎?」我問。

Katie拿起報紙念出來:「Okay listen,德州撲克賭局近年在香港十分流行,警方在中環荷李活道一間私人會所拘捕一百六十多名涉嫌非法聚賭德州撲克的男女,包括逾百名中外專業人士,當中有銀行家、律師、會計師──」「Oh my God!這不是TY嗎?」我尖叫,同時指片段中一個正在步上警車的男人。TY就是上次跟Philip在酒吧打架的混蛋banker。

同事們聽我一喊,馬上湊近看個究竟。「這些人都用衣服蓋頭,你怎麼知道那是TY?」Sam問。

「他的腳特別短,很容易認。」我說。

眾人向我投以佩服的眼光,紛紛認定那人就是TY。我們又把片段來來回回看了十遍,再認出了一個女banker和一個男律師。聽說這德州撲克的玩意最先在facebook流行起來,許多banker沉迷得不得了,大家索性聚集起來玩實物,濟濟一堂。

「Hey Sam,你也是德州撲克迷呀,怎麼不見你被人拉?」Katie問。

「通勝話差人可能會放蛇。」Sam嬉皮笑臉地說。

走廊突然傳來「女皇」高跟鞋的「咯咯」聲,我們馬上一哄而散。沒想到這德州撲克的故事竟還有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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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接了一單新的M&A,負責的i bank就是TY任職的那家,真是冤家路窄!我跟他因為上次打架的事有了牙齒印,這傢伙一口咬定Philip是我的「男朋友」,並且為了我而把他的嘴巴揍腫。我很無奈,他不知道Philip只是我的Plan A,而不是我的boy-friend,那是相差十萬八千里的兩件事,我Daisy可從來沒說過要給他「boy-friend」這個名份。

除了我,負責這單deal的律師還有Katie。她本來就對TY沒有好感,在我指出TY腳短以後,她就愈發感到這個男人面目可憎。毛主席說,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但毛主席不是女人,他不明白一個女人要討厭一個人,可以完全不講理由,女人天生就是一種非理性的動物。同樣,女人要喜歡一個人,也可以完全沒有原因,後悔是另一回事。
TY自己也不爭氣,沒精打采地步進會議室來,我常說輸人不能輸陣,banker最重要懂得擺陣,知識和經驗僅屬次要。這場仗還未開始,TY就已經輸了。真沒趣。

「Hey TY,怎麼沒精打采?昨晚輸了錢麼?」Katie出招了。會議室內所有人都在掩嘴笑,Katie早就把他被差人拉的片段email給所有人,還給那個email加了flag。

「你這是什麼意思?」TY顯然有點詫異,他低估了互聯網的傳播威力。但想深一層,又好難怪他,誰會想到用外套團團圍住自己的頭,依然會被人一眼認出?遇上我這福爾摩斯算他倒楣。「那一晚Philip都在場呀!」他得意地說,臉上洋溢供出同黨的喜悅。我沒料到他有此一,差點亂了陣腳,卻於電光火石間重整旗鼓,保持微笑,心裏狂罵「Philip你個衰人你學人非法聚賭究竟有沒有抱住第二個女人憎死你憎死你……」,而我臉上的微笑依然溫柔,我認為有這個必要,因為全世界正熱切地盯我,期望我給他們提供另一樁八卦新聞。

我攤開文件,滿不在乎地呷一口Earl Grey tea,漫不經意地注意到身旁女banker那個Christian Dior。「這個款香港已在賣了?」每次我此話一出,她就會non-stop講夠十分鐘,正好替我轉移視線。我恨不得衝出去打電話給Philip,但我一直忍到lunch time,直至我覺得那已是人類容忍的極限。電話接通了,我心急如焚地問:「那晚TY去賭德州撲克,你不在場吧!」「我在呀。」Philip說。我馬上扯火!我不是氣他賭德州撲克,I don't care,就算他跟TY一同被帶上警車也沒有什麼大不了,令我憤怒的是他的語調,那輕佻的態度,那滿不在乎的語氣,而我這個純真的女人卻是那麼在乎他,It's not fair!我氣得說不出話來,他見我不作聲,又說:「Anything wrong?」Jesus Christ!Do you hear that?他居然好意思問我:「Anything wrong?」我真想喊一句:「I'm wrong!」然後啪一聲掛線。但我Daisy是一個淑女,於是我溫聲軟語地問:「請問你有沒有被差人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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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開會又碰見TY,這不知死活的傢伙居然還敢主動惹我。「Hello Daisy!你的boy-friend怎麼啦?哎唷,差點忘了他有一個律師女友,被差人拉多幾次也無所謂啦!有律師女友,出出入入差館也很方便呀!」說罷哈哈大笑起來。

「啊,你是說你被警察拘捕的那件事嗎?」我一臉得戚地說,然後回想Philip昨天在電話裏告訴我的事件始末,先就忍不住笑了,這小子的運氣總是好得教人無話可說。「Philip那晚也在,但他玩了一會便走了,因為要跟New York開conference call。沒想到他一走,警察就來拉人了。By the way,他走的時候沒跟你說再見嗎?」我看見TY的眼裏燃起了「天理何在!」的怒火,以後乖乖別再惹我的Plan A了。(撰文:王迪詩/逢星期六刊於《信報》http://world-of-daisy.blogspot.com/

一襲永遠無法穿上的婚紗

「眼巴巴看你關心的人受苦,感覺很難受。今天,P-monster有兩個朋友在阿富汗喀布爾撞機死了……有人來電,是PM在喀布爾的友人,說是機上有幾名英國人死了,其中兩人是PM很好的朋友。那時候,PM說,well,that's life,但我看到他在咬牙切齒……PM晚上回到家裏,他大概在不同的酒吧喝了啤酒,然後在回家路上又再喝酒。我不怪他。除了這樣,你還可以怎樣面對失去兩個好朋友的事實?麻木是不錯的方法……後來,在寧靜裏,我聽見PM在另一個房間哭泣,哭問,為什麼要這樣?我無法入睡,讓他孤單一人讓我太難受了……」以上是Karen刊於2010年6月7日的博文。兩個月後,PM失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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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ctor Karen Woo,三十六歲中英混血兒。據傳媒報道,她父親是來自香港的華裔退休工程師,母親是護士。Karen曾立志當舞蹈員和演員,二十二歲決定改讀醫科,曾在澳洲、巴布亞新畿內亞、倫敦等地方行醫,後來出任醫療機構保柏的助理醫療總監,年薪達六位數字英鎊。但她辭掉工作,創辦志願組織Bridge Afghanistan,到阿富汗救人。在那裏,Karen邂逅士兵Paddy Smith,一見鍾情。兩人的婚期,就定在2010年8月20日。

Karen死了,在阿富汗。她和一班醫生花了三星期,徒步、騎馬和乘車,穿越一萬六千呎的雪地,深入山村為貧民治病。完成任務後,他們選擇取道北上東北部的巴達赫尚省返回喀布爾,路線迂迴但相對安全。不料,十名武裝分子攔途搶劫,再逼她和其他義工排成一行,用 AK-47步槍逐一行刑式處決。兩星期後,Karen就要出嫁。

共殺了十人。與Karen同行的醫生有六個美國人、一個德國人,另有三個阿富汗繙譯。唯一生還的阿富汗繙譯,因為不斷大聲背誦《可蘭經》,槍手才肯放過他。

警察在叢林發現Karen等人的屍首,全身滿布子彈洞,護照和財物全被偷走。塔利班承認責任,指殺死Karen等人是因為他們宣揚基督教和替美國做間諜。Karen的家人堅決否認,強調Karen並無傳教,更非什麼間諜,到阿富汗只是為了幫人。

未婚夫從英國飛到阿富汗認屍。「在寧靜裏,我聽見PM在另一個房間哭泣,哭問,為什麼要這樣?我無法入睡,讓他孤獨一人實在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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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時,我在讀Karen的文章,一篇篇刊在博客的日記。Karen是個富於情趣、幽默、愛玩又愛美的女人,她的美有種清麗,即使穿粗布褲和T-shirt,也覺得她很高貴。Karen的文章有趣極了,記下了許多生活的小事情──她在阿富汗修甲的趣事、她所討厭的「sad fuck noodles」,也記下了她的理想和恐懼,是值得用心去讀的好文章,大家可到她的博客看看(http://explorerkitteninafghanistan.blogspot.com)。

我把Karen的其中一些博文譯成中文,希望大家可透過她的文字,了解她為何選擇了這樣的人生:

「2009年12月20日
我慢慢從倫敦的生活退出來,no sexy dresses and high heels here。我看來就像個男孩,穿技工的長褲(都是給我度身訂製的,是為短腳男人特製的長褲)……晚上停電了。我拿手電筒在房子裏游蕩,想命運,想為何一個人彷彿是為了既定的目的而生,快樂或滿足感就視乎你能否符合那些期望……」


「2009年12月27日
我已經厭倦被困在屋內了,也厭倦不能選擇吃什麼和何時吃。每天我們面前都放大堆食物,那令我有罪疚感。我不喜歡總是我們先吃,當地人只能吃次等的食物,或吃我們吃剩的……這裏的人告訴我,喀布爾是給有錢人的,不容窮人存在。沒錢的話,就得待在城市的邊緣,自生自滅……」

「2009年12月29日
工作有進展了,醫療儀器從英國運了過來,送到這裏的阿富汗醫院……」

「2010年1月1 日
聊起不同國家的習俗,Ms讓我看他未婚妻的照片,是個很漂亮的女孩。我問:『她幾歲了?』『十六。她還在學校念書。』我問他自己多大了,他說二十六。我就問:『你對她來說,年紀不是大了點嗎?』他答:『那在阿富汗很平常呀,況且我們不過剛訂婚罷了,在我向她家人付足費用之前,我是不准娶她的,大概六千美金吧,我有排未儲夠錢呢。』阿富汗新娘的價錢,居然用美金來算,多奇怪啊!『那麼,你打算用錢買她?』我問。『是啊,but it's ok,因為她愛我。』」

「2010年1月12日
Mazzar跟我說:『我寧願在歐洲替一頭狗洗澡,也不願意坐在阿富汗的安樂椅上!』起初我以為他想說他喜歡做的事,我很喜歡替小狗洗澡呢,然後我才意會到,他是多麼不屑活在阿富汗……」

「2010年2月6日
回來了,我快樂嗎?當然,我能睡在自己的床,清潔的被褥,倫敦的空氣,還有我騎單車駛過Ladbroke Grove時大腿上的熾熱……如此濃郁的自由,我當然樂意回來這裏,可在這一切當中有種傷感,一種古怪的抽離感,讓你懷疑究竟為了什麼原故,我們所有人都這樣他媽的努力奮鬥……」

「2010年3月30日
P-monster在路邊給我買了四個搶眼的巨型汽球。當P把汽球逐一從車窗拉進來時,我忍不住咯咯地笑了,我們看來好傻呢,我樂得瘋了!」

「2010年6月20日
我被潮水帶,浮浮沉沉,我在這裏,我不在這裏……這就是我正在返回喀布爾的感覺。我的口袋裏有一百塊美金,賬單每個月尾都會寄來。我正回去阿富汗,但也許我該留在英國,幹一份穩定的醫生工作,朝九晚五賺點錢……也許我會夾尾巴回家,但也許我會光榮地回去……想到這趟旅程,我心裏很怕,萬一我辦不到……但這只是我今天的感覺。四星期後,我便會渾身髒兮兮的,想念Starbucks 、Zara和Topshop……」

「2010年6月27日
到地獄去修甲
這次修甲是全宇宙最恐怖的!信我,我並不是那種嬌生慣養的人,但自從步入三十歲(some years ago, I might add),我也會讓自己到美容院放縱一下。今次,我的腳卻是被人用斧頭來鋸,簡直謀殺……那位女士還拿出一雙塑膠靴,插上電源,令你的腳出汗(她說這是足部桑拿),真是奇怪的美容療程啊,今天氣溫攝氏四十度……」

「2010年6月28日
今天到女子監獄去。那軍官不斷要我幫忙他建新的診所。我說,我是醫生,不是建築師也不是工程師……我是個外國人,因此我必然有能力把水變成酒……」

「2010年7月12日
我在阿富汗的超級市場裏,徹底變回一個女孩子,在化妝品堆裏如癡如醉……那些甲油的顏色真好看啊,雖然選擇不多,但已足夠讓我滿心幸福地玩了十分鐘。這麼一點小小的樂趣,讓我興奮得不得了……回到家裏我思前想後,到阿富汗的偏遠山區替人治病,好像不該塗指甲油呢……這念頭太荒謬了……」

「2010年7月20日
我正忙準備往努里斯坦的物資……數天前,那裏仍是滿地的雪,馬兒都無法通過了。我們打算用馬來搬運醫療物資,當牠們也無法前進,我們就自己來搬……」這是Karen最後一篇博文。那片雪地,她終於踏上了,可是沒有回來。我在讀一個陌生人的文章,而那人已經死了。想到這裏,我忽然覺得很荒謬。為了救阿富汗人而被阿富汗人殺死,很荒謬。兩個相愛的人永遠無法在一起,他媽的荒謬。我看窗外那漆黑的夜空,期望在天邊的一方看見外星人來毀滅地球,這將是宇宙裏唯一合理的事。(撰文:王迪詩/逢星期六刊於《信報》http://world-of-daisy.blogspot.com/

一個女人的故事

交男朋友就像買唇膏,塗過上嘴才知是否真正適合自己。逛化妝品店的時候,基於生你只能把唇膏的樣板塗在手上,再看看模特兒那經電腦touch-up又 retouch-up的廣告。就是憑這點虛無飄渺的資料,決定買或不買。

結果,我家裏有三十支唇膏,卻沒有一支是讓我真正滿意的。手部的膚色跟嘴唇根本不同,在店子裏把唇膏試在手背,看上去漂亮極了,我肯定這次一定不會買錯了,興高采烈的回家裏一塗上嘴,shit!又買錯了。但那時已付了錢,再沒有「回水」的可能。

Well,我得承認,偶然也會買到「接近」滿意的唇膏。就像我那二十六個Plan一樣,有時候偶然間唔中,也會遇上四肢發達而頭腦又未至於太簡單的。於是,我以博彩的心態給他一個機會,同時也給自己一個機會。可是往往未打夠四圈,我就會不耐煩起來。他們不了解我。

唇膏這東西嘛,總是教人眼花繚亂。這個可以保濕,那個有維他命C,這個含骨膠原,那個有閃亮效果,我統統都想要,卻無法找到一支集所有好處於一身的唇膏!更要命的是除了唇膏,還有唇彩、唇筆、唇XYZ……它們一字排開,一個一個向你招手:「買我啦!買我啦!」叫得人心煩意亂,不知所措。我惟有不斷買新的,不合用就擱在一旁。Time after time,總是如此。戀愛對我來說,是一場永無止境的漂泊。

男人不塗唇膏,不會明白女人買唇膏的困擾。但男人買衫。對男人而言,女人就如衣服。唇膏與衣服,同樣都要花錢買,同樣都要試上身,同樣都是不合身就丟掉。Fair enough。

遇上一支真正適合自己的唇膏,與其說需要眼光,不如說需要運氣。很多很多很多運氣。

*                                *                              *

跟Yvonne約好在置地廣場Robuchon。在中環約人午飯,感覺總是匆匆忙忙。但Yvonne剛從北京回來,我就要飛上海了。要不是勉強擠出一天的午飯時間,她那結婚請帖恐怕永遠無法交到我手呢。

「Hey Yvonne!」我跟她招呼道,一邊在椅上坐下來。她微笑放下手上的書,我一看,那是《四季滋寶湯水DIY》。

「叱商界的投資銀行家居然轉行煲湯!」我笑說。

「王律師,你少說風涼話了。有天當你嫁人,你就會知道住家湯對綁住一個男人是多麼重要。」「It's not sexy.」我說。我沒指出二奶最會煲湯,已經很客氣了。看Yvonne一臉幸福地研究那煲南北杏貝母燉鵪鶉,我不禁想起她從前所經歷過的,那段悲慘的往事……在認識現在的未婚夫之前,Yvonne曾搭上一個有婦之夫,糾纏了足足四年。她與我在大學時代已經認識,後來工作也常常碰面,交情不錯。我並不反對她跟一個有婦之夫交往,afterall,兩個人之間的事就只有那兩個人知道,誰有資格去判斷別人?作為朋友,能夠做的只是聽聽她訴苦,說些「阿媽係女人」之類的廢話來安慰安慰罷了。真正有內涵的說話,恐怕都是很難聽的。譬如說,如果你問我已婚男人為什麼要找情婦?Obviously只有一個目的──洩慾。你想想看,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有家庭,有事業,有錢,他還欠什麼?一個能令他再次硬起來的女人。Well,你當然可把這提升到文藝大悲劇的層次,相愛而不能愛真是天意弄人呀他媽的傷心死我呀……當你把這些廢話省掉以後,就會發現所謂的「文藝大悲劇」不過是一場交配。豬也交配,但人類卻能把交配寫成文學。This is civilization。

就說Yvonne那隻狗公,會突然急call Yvonne說:「我老婆出去了,你現在能不能馬上過來我家?」Yvonne就會像撞邪一樣,丟下手上所有工作飛奔前往。「我思念他快瘋了,只要能見他,我其他一切都管不了!」簡單來說,就是應召女郎。我很好奇,為什麼不到酒店爆房?我想是為了慳錢。她當然也很痛苦,提過分手,但只要男人緊緊抱她說:「Yvonne,你知我是愛你的。」她又會繼續應召。

有天,狗公約Yvonne在餐廳見面,她來到以後,發現狗公和老婆在等她。正室發現了Yvonne的存在,呼天搶地。狗公為了安撫妻子,居然在她面前跟Yvonne分手!我真無法想像Yvonne當時的感受。後來,狗公的老婆情緒平復了,他又口淡淡去找Yvonne,老婆發現了又再狂性大發,於是再跟Yvonne分手,再口淡淡復合,周而復始,萬念俱灰。老老實實,不悶嗎?Yvonne就像《非誠勿擾》裏的舒淇,遲早跳海。作為她的朋友,惟有希望她的「葛優」早日出現啊。

這樣拖拖拉拉,過了四年。直至有次,Yvonne又應召到他家裏去,很淒美的抓住他老婆外出的剎那春宵。正在纏綿之際,狗公的電話突然響起。「Shit!我老婆提早回來了!你快走!Out!」說已用力往Yvonne的背上推。她彎下腰一件一件拾起散落地上的東西,眼淚也一滴一滴流下來。三十秒之前,這個男人還在把她緊緊抱住,喁喁細語。所謂「愛」,原來可以在一瞬之間轉換。莎士比亞說:「 'Was' is not 'is': besides, the oath of a lover is no stronger than the word of a tapster; they are both the confirmers of false reckonings.」等一下,我為什麼要在這種時候談莎士比亞?真要命。每當我想講粗口的時候,總會很自然的引述莎士比亞。究竟是什麼原因?連我自己也說不清楚。

Forget about Shakespeare。那次Yvonne被狗公趕出家門,突然之間,她那長久抑壓下來的憤怒、愛情、仇恨、委屈──一切的一切,於瞬間越過了臨界點爆發出來,她衝向露台要跳下去,那是三十一樓,狗公死命把她拉住。死遠一點,唔該。

認識狗公的時候,Yvonne二十五歲,在國際律師行上班,樣子不錯。她後來轉做investment banker,也有很多人追,憑這樣的條件何必作賤自己?讓我引述導遊阿珍的金句:「你這輩子不還,下輩子也要還出來!」Yvonne前世欠了那個男人,今世來還。除了訴諸迷信,我想不到別的解釋。再聰明的女人,在愛情面前都會變成白癡。當你很愛很愛一個男人,你根本無法控制自己,就像吸毒一樣不能自拔。沒有人比我更明白,女人一旦遇上一支鍾愛的唇膏,無論如何都不願放手,因為要遇上一支適合自己的唇膏實在太艱難了,當你塗上嘴唇,你會忍不住喊「就是它了!」,那顏色跟你天然的唇色融為一體,彷彿本來就是你生命的一部分,你找了一輩子就是要找這支唇膏。問題是,那唇膏是別人的,是你偷來的,賊贓常常給人帶來麻煩啊。

三十一樓那驚心動魄的一幕,狠狠摑醒了Yvonne。那次以後,她對那個男人死心了,當然不是從那一刻開始就不再想念他,但想念卻一天比一天淡。直至有天,Yvonne遇上了一個真心疼惜她的男人,沒有「文藝大悲劇」,沒有甜言蜜語也沒有海誓山盟,有的是《四季滋寶湯水DIY》,是雨天為她起的一把傘,是一個家。

「恭喜你!」我衷心祝福Yvonne。儘管婚姻並非幸福的保證,Yvonne跟從前那隻狗公卻保證不會幸福。大拿拿四年的青春就那樣一去不返,留下的只有無盡的傷痕。看Yvonne,我不禁有點唏噓。究竟女人要走多遠的路,才能得到幸福?(撰文:王迪詩/逢星期六刊於《信報》http://world-of-daisy.blogspot.com/

區區都有骨灰龕  梗有一間左近

Bill Clinton做美國總統的時候,這樣說過:「Being president is like running a cemetery: you've got a lot of people under you and nobody's listening.」曾蔭權作為香港特區之首自然感同身受,尤其當他今次名副其實「running a cemetery」,看看沙田居民群起反對在區內建骨灰龕,就知道的而且確「nobody's listening」。

曾先生強調十八區都要有骨灰龕,我Daisy稱這為「骨灰龕便利店」,曾蔭權是「口號王」,今次又怎少得了口號?我替你想好了──「梗有一間左近!」要是特首帶領問責團隊,落十八區一齊高叫「梗有一間左近!」,會是何等壯觀!我在電視新聞看見曾先生手指指教訓沙田居民,雄辯滔滔,man到呢……God……簡直令人心跳加速。要是當日他以這副口才跟余若薇作電視辯論,肯定贏足九條街,還用輸給一個女人?

我很好奇,究竟為什麼十八區都要有骨灰龕?你當骨灰龕是什麼?投注站?為了寫這篇文章,我把食物及生局的《骨灰龕政策檢討諮詢文件》看了幾遍,文件不斷強調香港愈來愈多人死,增加骨灰龕的供應刻不容緩,而「骨灰龕是社區的必要設施」,因此十八區都應該有骨灰龕.……wait wait,I'm confused……我以為「社區的必要設施」是指學校、車站、醫院、公廁。市民掃墓祭祖,通常每年兩次,骨灰龕如何能稱為「社區的必要設施」?

現在談的不是「市區重建」,沒有必要「原區安置」。我從未聽過有人堅持「生是沙田人,死是沙田鬼」。市區用地非常珍貴,勉強在十八區擠出一些地來,再勉強把骨灰龕擠進去,香港人蝸居,死後居然繼續蝸居!孩子們在公園嬉戲,隔離就是骨灰龕,人們在焚燒香燭。拜祭過後,冥鏹、燒豬、祭品再加垃圾,烏煙瘴氣!兩個字──擾民。

香港是個彈丸之地,但用地發展都集中在市區,郊外尚有大片未用的土地,總會找到一處不會破壞生態的地方來建骨灰龕吧。交通不便?起條路囉,有什麼大不了?反正掃墓祭祖不過一年兩次,誰會介意花點時間到郊區?那裏環境開揚,空氣清新,先人不用蝸居,可以得到安息。所謂「拜山」,本來就是一趟在大自然中思念親人的旅程。

曾先生批評道:「沙田,我知道,係長壽,但都有人過身呀!冇理由你唔鍾意,過身之後先人,又唔肯返屋企,呀唔緊要!去隔離,去畀給阿發叔(劉皇發)!恰得阿發叔多,去屯門囉去屯門囉,唔。」我想告訴曾先生,那是「骨灰」,不是「」。就像一般中國人,曾蔭權潛意識裏談骨灰有所忌諱,所以先後兩次用「」來形容骨灰。身為行政長官,尚且對談及骨灰有所避忌,試問你怎能期望住在公屋的草根市民,讀書不夠你多,情操不夠你高,能無怨無悔讓骨灰龕建在自己的家門前?

曾特首當然可以指責居民「各家自掃門前雪」,這是「香港精神」嘛,儘管這教人臉紅。但想深一層,香港高官哪一次喊出「香港精神」是不教人臉紅的?高錕得了諾貝爾獎,是「香港精神」;電影《歲月神偷》得了獎,是「香港精神」;黃福榮在玉樹地震捨身救人,又是「香港精神」。任何人做了有光可沾的事,馬上會被屈成「香港精神」。

「各家自掃門前雪」這種「香港精神」,卻不是「屈」出來的,它真真實實地反映了香港人的「精神」,特首非但不應批評,反應加以表揚。畢竟,要是香港人願意各自清理自己門前的積雪,已是萬幸。只怕愈來愈多人連自己的「瓦上霜」也不管,只要你賴死不管,那即使自己的屋頂塌了下來,政府也是得用納稅人的錢來替你收拾殘局的,政府有責任照顧你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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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前寫過一篇題為〈人禍〉的文章,後來一位署名「Wing」的讀者寄來電郵,一看標題——依然人禍!我心裏暗暗覺得好笑,細看之下更笑到噴飯,便問他能否讓我在專欄刊出他的電郵,讓大家也高興一下,他爽快答應。現引述如下:「Dear Daisy, Well,點開始好呢?Okay,這樣吧。

本來預你的舞台劇《孔雀男與榴槤女》係好好笑的,但卻換來一肚氣。不關你的劇本事。相反,Daisy,好後悔唔聽你話。你在7月17日《信報》專欄上,明明說7月20日開始售票,我卻唔放心,19日 (mon) 走到Art Centre 的Urbtix(城市電腦售票網)詢問幾時有《孔雀男與榴槤女》門票出售,售票小姐們查了一輪後對我說,據大會堂的康文署 (又是康文署)網上資訊,門票會於7月23日開始發售。就是這樣,我等到23日才再去買,結果,除了幾個零星的單座位外,各場都滿座了(恭喜你)。但我要同太太去笑番餐以慰勞她的心願卻落空了。

追問之下得知,原來真的是20日已開始發售,到23日當然只剩下散位了。本來有兩個位是一前一後我都想買,說不定到時有個靚女坐我傍邊,更說不定是你……但想到你說套劇好好笑,我便諗,若我坐前面,分分鐘我老婆在我後面笑到將我踢死,但若我坐後面,我又擔心自己會笑死了而老婆在前面卻唔知,累她好像尤德夫人般,一世遺憾便不好了。於是唯有忍手不買。

再追問之下得知,售票小姐們真的被大會堂康文署網上資訊出錯所誤導,才告訴我23日開售。後來我打電話去康文署,他們也承認當日大會堂資訊出了錯,並向我道歉。但又有什麼用呢?

成件事本來不關你的事,但記得你7月10日寫過〈人禍〉一文,覺得好貼題。所以才告知你:人禍依然!我第一不明為何這麼基本的資訊都可以出錯,第二不明為何Urbtix自己,又會連第二日便會開始發售的日程也不知,而要去問康文署呢枝盲公竹。連累我之外,不知還有多少人中招?
Daisy,現在唯有寄望你了!不是問你門票,而是問你加唔加場?唔該你幫幫手,加場,加場……下次一定聽你話,不會再問康文署。

謝謝你肯讀完這封電郵。 Wing」我忍不住要說一句, Wing, you are a lucky man,你娶了一個好老婆。換了是公主病上腦的「港女」,肯定大吵大鬧: 「耶!我唔制呀老公!一日都係你啦,連Daisy 都唔信,居然信康文署!」然後乘機發難,買三五七個名牌手袋。

然而,這樣的悲劇沒有在你身上發生,而康文署又已經即時道歉了。畢竟比起浸死阿婆,這還是小事一樁,可以一笑置之。後來,我們向有關方面查詢過賣票的安排,知道在公開售票之前兩星期,開售日期由7 月23 日改為20 日,大會堂的網頁卻未有更新這項資料。在此真要感謝各位支持《孔雀男與榴槤女》,九場,接近四千張門票幾乎在一天之內賣光!我們會加開最後三場,7 月30 日起在城市電腦售票網公開發售(請相信我),詳情已刊在我的博客。仍未買到票的讀者,要把握最後機會啊!(撰文:王迪詩/逢星期六刊於《信報》http://world-of-daisy.blogspot.com/

香港終於有手信

Oh my god!由小妹創作的首部舞台劇《孔雀男與榴槤女》,九場,接近四千張門票幾乎在一天之內賣光!太誇張了!我知道會賣得很快,卻沒想過會快成這個樣子啊。你們也真是的,一個二個居然偷偷從辦公室溜出去買票!好傢伙,不愧為我王迪詩的讀者!打工仔的最高境界,就是在上班時間做私人事情。有讀者在電郵裏告訴我,早上十時左右去排隊買票,竟差點兒買不到了。有關加場的安排,請密切留意我的博客!

在此感謝大家支持本地創作。我Daisy保證,《孔雀男與榴槤女》一定不會讓各位失望。歡迎你們一起來參與這樁「打劫偽知識分子的勾當」,讓我們在賊船上不醉無歸,起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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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的賊船何其多,卻不是每一艘也像我們這般夜夜笙歌。有些賊船,連香檳都未喝完就oops──拋錨。Susan和Martin就是一個例子。

早前我在〈Bachelor Party 鬧出禍!〉這篇文章,提到新郎居然在bachelor party抱頭痛哭,因為「這是我人生的最後一晚,難道我發洩一下都有錯嗎?」那當然沒有「錯」,the problem is,女人不喜歡男人太過坦白。女人不斷強迫男人講真話,但其實女人只是想聽我們「喜歡聽」的說話,遺憾的是,真話往往很不動聽。那就是新娘扯火的原因。她認為這個男人在娶她以前,雖生猶死。是她把這個男人從死亡中拯救出來的,那當中有它可歌可泣的地方。所以,結婚理應是他「重獲新生的第一天」,而不可能是他「人生的最後一晚」。他是一個釋囚,而不是一個等待上電椅的死囚。

新娘在盛怒之下,把新郎的同黨一一供了出來,Martin就是其中之一。他其實沒有做過什麼,不過是向豬朋狗友抱怨婚後要把鹹書藏在衣櫃,只能趁老婆不在時悄悄窺看兩頁,完全沒有自由,說說,一時感懷身世,竟也抱頭痛哭起來。他老婆Susan一聽,二話不說跑回家打開那個衣櫃,果然在暗格裏發現了老公的「寶藏」。Susan無法接受自己的 soul-mate是個鹹濕佬,她決定採取所有切實可行的手段,去取締那污染地球的「毒物」。一幕慘烈的「焚書坑愚」,令那本絕版李麗珍寫真集成為永恒的絕唱。

「永恒絕唱」的餘韻,總是帶淡淡的淒楚。Martin慘慘戚戚地度過沒有李麗珍的一個月,愁眉深鎖。聽說有人問過他何不與時並進,買本周秀娜。他搖頭歎了一句:「唉,往日情懷總是詩……」。沒想到,「焚書坑愚」對這個男人的打擊竟是如此巨大。Susan動搖了──我是否做得太絕?

「我是為我老公想,你知啦,鹹書這東西,看多了難免傷身。可是……我會不會有點兒太過專制?」Susan猶豫,在那杯咖啡裏恍恍惚惚的加了五顆方糖,又突然如夢初醒般跳起來說:「How about this,我篩選出一批符合標準的鹹……I mean……人體藝術刊物,再讓他從這個小圈子裏選出最喜愛的一本。我最擁護民主。」「請問聲,這『小圈子』裏是否只有你自己的照片?」Katie一臉好奇的問。

「當然不會。」我呷一口凍檸檬水,也來湊熱鬧。「若只有Susan一個候選人,做馬豈不做得太過明顯?無論如何總得找件豬扒來陪跑,欽點一人就是了。」「人家心裏亂作一團,你們還來開我的玩笑!老爺很疼我的,只要我向他報告,他就連自己的兒子也不留情面。坦白說,我沒什麼好怕,就是怕管得太嚴會惹來反彈!萬一個衰佬走去『起義』,也教人挺傷腦筋。」

「要是你任他盡情地看鹹書,肯定更傷害腦筋呢。」Katie說,嘴角泛起狡猾的微笑。
「為什麼?」

我見她束手無策,又於心不忍。「Susan,你老公有手有腳,每天在外十多小時,莫講看鹹書,就算他去爆房,你管得麼?他有心瞞你的話,根本毫無難度。那你以為他為何仍要把鹹書藏在衣櫃?你想想看,他那樣做一定有他的原因呀。一個字──偷。把鹹書藏起來偷偷摸摸的看,對那些狗公……excuse me……你husband,會有種特殊的快感,一種被打壓卻挺身冒險的快感。你愈禁止他看,他就看得愈high,他是為了令自己這樣high才把鹹書藏在衣櫃裏的。你老公在故意製造一個被打壓的環境,令鹹書不要那麼唾手可得,得不到總教人心癢癢的,這種心癢癢的感覺過癮死了!就快得到卻又未得到的那種曖昧,都全靠你的打壓來成全了,做老婆的又何必剝削他唯一的樂趣?」Susan驚訝的看我問:「你怎麼知道男人的心?」「那是從人類爭取民主的歷史中領悟出來的。」我說這話的時候,我相信自己的眼神十分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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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書展每年都有?模。有她們,就有許多精闢的批評,有趣極了!今年我從報上看到影星黃秋生的一席話,他形容?模如「群妖亂舞」,又說假如她們要申訴,可以找紫藤,結果又被紫藤炮轟侮辱女性。報章引述了黃秋生的回應:「?模讓人撕爛件衫、噴濕自己、擒高擒低、擘一字馬就不是侮辱女性嗎?」再來一句:「不要把這說成販賣青春,青春不是單指胴體,她們根本沒有青,只有春!」聽黃秋生罵人是一種享受。無論你是否同意他的立場,他那澎湃的創意總是教人佩服。紫藤,叫?模找紫藤,你想得到嗎?

今年書展的焦點不是?模,而是主辦單位被指「封殺」(口靚)模,不准她們在書展場內舉行簽名會。結果,(口靚)模入場做「暑期工」,又在會場到處流竄促銷寫真,愈禁愈high!

(口靚)模在香港是永遠禁不絕的。與其嚴厲封殺,不如熱烈歡迎。依我Daisy看,可以在書展開闢一個「電車俱樂部」,把所有鹹書集中一處。這完全沒有任何封殺或歧視成分,?模可自願把寫真放進「電車俱樂部」。Well of course,她們也可以選擇放去中國文學部,跟龍應台教授拚一拚。

這「電車俱樂部」是一個商機,一個將香港打造成國際鹹書中心的商機。旅遊業?被導遊「阿珍」搞一搞,forget it。金融業?這題目我已寫過N次,沒有希望的事情不想再寫。不如放眼一條尖沙咀廣東道,祖國同胞除了在Gucci 和LV門外大排長龍,路邊那書報攤也是同胞們掃貨的勝地。那兒陳列的鹹書跟《中共高官情婦榜》互相輝映,這個小小的書報攤盡顯香港僅有的強項─香港勝在有鹹書。香港的核心價值除了法治,還有自由,包括傳達和接收色情資訊的自由。這是與生俱來的人權,神聖又莊嚴。

香港人想看色情資訊嗎?上網看都看到你飽,看到你嘔,有什麼必要買鹹書?在內地就不同了,色情刊物是禁絕的,網上資訊有綠壩娘「河蟹你全家」,不少內地同胞一輩子未看過鹹書,來到香港覺得太新奇了,一批一批的買回祖國,成為繼名牌手袋後大受歡迎的手信。「大中華區鹹書中心」為香港帶來的商機,好過CEPA。(撰文:王迪詩/逢星期六刊於《信報》http://world-of-daisy.blogspot.com/

我做舞台劇!

今年夏天,我寫了一段香港一定fuck的傳奇。我們的家,香港,也實在有過太多的傳奇。我只從冰山裏隨手抽出一角,創作了一個故事,寫成了一個劇本,把它搬上中環大會堂劇院的舞台,8月27 日起公演。Well,I know,你們看到這篇文章的標題──我做舞台劇,一定亢奮起來吧。啊!Daisy做戲呀,終於可以看見她的樣子了!我是編劇呀,笨蛋。我王迪詩沒有義務滿足閣下的綺夢。然而,也許我會出現在觀眾席上,也許我就坐在你的身旁。

這是我創作的第一個舞台劇,名叫《孔雀男與榴槤女》。這部劇的特色就一個字──寸。不知是誰開始把小妹封為「寸嘴女作家」,既然大家畀面,我也不讓各位失望,把《孔雀男與榴槤女》弄成一部寸爆香港「精英」的癲狂喜劇。它是如何誕生的呢?Well,話說香港戲劇界有個「鬼才」──新域劇團藝術總監潘惠森。去年我看了他的作品,覺得這人太過有趣,便把我的《蘭開夏道》寄了給他。後來,因為潘太想知我是男人還是女人,潘先生奉命找出真相,因而一口答應我的high tea邀請。三天後的早晨,我賴在床上望天花板發呆,呆呆居然呆出了一個故事來。我跳起床給潘Sir發了電郵,並把故事扼要地說了一遍:「改編成舞台劇,如何?」他爽快答應,同時把這部劇定性為「打劫香港偽知識分子的勾當」。我陰陰嘴笑──我的玩具到手了。

於是,我把劇本寫下來。一邊寫一邊笑得胃都要抽筋了,劇情一轉,我又想哭,然後一邊寫一邊流淚。《孔雀男與榴槤女》不是一部時下流行的反智鬧劇,它會讓你發笑,卻笑中有淚。世上所有悲劇,都是一個笑話。

劇本寫成後,我給Philip看了一遍,兩人又笑成一團。說起來,已很久沒跟Philip如此痛快地大笑一場了。「你會來看我的舞台劇嗎?」我問他。不知怎的,我居然感到臉上一陣溫熱……Jesus,what's wrong with me?把我的第一個劇場作品呈現在我喜歡的人眼前,使我有種讓他重新認識我的感覺,那讓我有點興奮,卻又有點不知所措……劇本裏面有我的愛情,我的眼淚,大家可從中看到我的另一面,卻也同樣是我真真實實的一面。

Philip看完後,我再交給潘惠森看。(潘Sir,真不好意思,雖然您是導演,我還是讓我的Plan A先看劇本了。)潘Sir二十年的「功力」非同小可!Honestly,我Daisy好少讚人,我不踩你都已經偷笑。所以,當我說一個人非同小可,他就是徹頭徹尾的非同小可!這個非同小可的人在我的劇本注入了精采的劇場元素,與我聯合編劇之餘,亦將為這部劇擔任導演。《我是我.王迪詩》那篇驚為天人的序,讓許多讀者笑到噴飯,便是潘惠森的傑作。事實上,他的傑作何止這些?舞台劇《男人之虎》、《大汗推拿》都出自他的手筆。

在香港的戲劇界,像潘惠森和我兩個創作人的cross-over,是極為罕見的。為什麼?因為創作人都很自我。若不是擁有很強的觀點和個性,根本做不成創作。亦正因如此,要兩個自我的人放開懷抱衷誠合作,談何容易?但對於潘Sir和我,卻又容易得很。我想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幽默感。我們都是幽默感滿瀉的人啊!當你能用幽默的角度去看這個世界,什麼事情都能讓你微笑、陰陰嘴笑或哈哈大笑。

那《孔雀男與榴槤女》這故事究竟關於什麼?「孔雀男」就是那些以才子自居的「高級知識分子」,喜歡炫耀自己去吸引異性,其實不過是因自卑而虛張聲勢的偽君子。「榴槤女」外表剛強,臭味撲鼻,但其實內裏溫柔香甜。我想,「榴槤女」一定很寂寞吧,她一直在等一個懂得欣賞她的男人。像對榴槤一樣,你只有愛死她或恨死她,容不下半點婆婆媽媽!

故事如下:司機大佬死命拉凌教授的褲管高呼:「我的士搵食,沒載過葉繼歡也不認識林過雲,為何鎖我?」凌教授一腳把他伸開,說:「我不偷不搶,只間中跟女學生去爆房,有乜問題?Why me?」狗星集團的李總拿出一疊人仔拍在上,震得天花板幾乎裂開,大義凜然地說:「我死不要緊,但我死了誰跟我去夜總會捐錢賑災?」此時,一個不是(口靚)模勝(口靚)模的女人走來,一邊派卡片一邊自我介紹:「我係一隻雞,我只有一個賣點,就係貨真價實,唔好同我講愛情。Call me, don't love me.」

張愛玲告訴我們,六十九年前一場戰役,在淺水灣酒店,成全了一個「傾城之戀」,蕩氣迴腸。然而,她一定無法想像,二十一世紀的今天,在維港灣畔,一班三唔識七的人因為「穿山甲型流感」爆發而困在一起,竟建構出香港一定fuck的傳奇,可歌可泣……

順帶一提,這部劇含不雅用語,例如曾蔭權沒有說過的「X」。我強調,曾蔭權並沒有說過「X」。

談到《孔雀男與榴槤女》的演員陣容,我真幸運得無話可說!這部劇聚集了香港一班極優秀的演員,包括風車草劇團創辦人──香港舞台劇獎最佳男主角梁祖堯、四屆香港舞台劇獎最佳女配角邵美君和湯駿業。他們演出的作品《攣到爆》、《你咪理,我愛你,死未?》、《小心!枕頭人》等等,風靡了年輕一代。《孔雀男與榴槤女》的演員,還有香港舞台劇獎最佳男主角劉守正等;加上香港首屈一指的舞台劇監製黃智龍,他曾監製《柯迪夫》、《再見不再見》等作品大受歡迎,更曾獲「香港戲劇傑出青年獎」。黃智龍也是一位出色的編劇和導演,《我不快樂》、《小人國》、《你今日拯救地球未呀?》,全都好看得不得了。

與潘惠森、黃智龍及台前幕後的合作過程,真讓人大開眼界。他們具備香港人最缺乏的創意、視野、膽識。特區政府聲言發展創意產業,全港十六萬公務員應每人買一張票,學習什麼叫做創意。可惜大會堂劇院只能容納四百人,無法讓我們協助提升全港公務員的水平,我對此表示遺憾。其他場地早已爆滿,西九又要等我個孫個孫個孫才有望落成。我們惟有千辛萬苦撲個場地,含辛茹苦地發展自己的創意。

說起來,我也有點對不起《信報》讀者,因為《孔雀男與榴槤女》的門票早就開始預售了,座位已被搶去不少,而中環大會堂劇院的座位又少得可憐,7月20日起在城市電腦售票網公開售票的時候,恐怕真要撲飛才能買到好位置了。本來想早一點通知大家,可恨特區政府又是那麼不濟,害我Daisy不知從何時起成了「時事評論員」,上星期趕緊寫了一篇〈人禍〉,研究香港的「深層次矛盾」,同時研究何以一個零點四米深的水有本事浸死一個阿婆。8月27 日起在中環大會堂公演,see you then。(撰文:王迪詩/逢星期六刊於《信報》)

人禍

先講一個故事。Once upon a time(為何故事總是這樣開始?真要命),總之,就是十八到十九世紀,英國政府有個難題:他們需要用船將囚犯運送到澳洲,但那時的生條件十分惡劣,三成囚犯連澳洲個影都未見就死在船上了。

換了是今天的特區政府,會怎樣處理?首先成立獨立調查委員會,然後循例諮詢公眾,興致到就拍條宣傳短片,押送囚犯的工作將會由水警轉交外判公司,上船時點算囚犯的人數,按人頭向船長發食物及醫療費用,務求令罪犯沒那麼易死,費用理所當然由納稅人支付。結果呢?船長大可把食物扣起,讓犯人餓死,到了澳洲把食物賣掉再賺一筆。

此路不通,惟有使出特區政府的強項──制定指引!只要在食物和醫療方面定個標準,讓船長遵守,不就行了?為有效實施這個方案,還得派個官員到船上去,監察囚犯的待遇。但老老實實,看見船長心口的紋身,再被他問候幾次你的娘親,他要扣起食物的話你敢阻頭阻勢?「文明」一點的船長,倒會給官員一點甜頭,有錢齊齊搵。

當年英國政府又怎樣處理?用世上最簡單的方法──不按照在英國上船時的人頭付款,而是按到達澳洲後下船的人頭付款。解決了。Simple,but not nai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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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引指引指引。終於,指引浸死了一個阿婆。

在深水公園,八旬婦懷疑到水池洗毛巾時中暑暈倒,掉進水裏溺斃。水深及膝,僅零點四米。根據報章報道,外判公司的保安員發現了,站在旁邊眼巴巴看阿婆浸死,十分鐘後報警。待消防員趕至,神仙難救了。康樂及文化事務署署長馮程淑儀說,會考慮在水池旁建一道圍欄。You hear that?建圍欄!那不如填平個池啦,反正你塌樹就斬樹。問題究竟在那棵「樹」,那個「池」,還是那個「人」?

大家義憤填膺,痛罵保安員見死不救。各位罵她之前,不妨先看看申訴專員公署年報的引文:「我們發現的一個重要問題是,有些部門往往抱『各家自掃門前雪』的心態,為本身的角色和職責作狹義的詮釋。他們未能夠或不願意從更宏觀的角度看事情,亦未能或甚至拒絕視本身為政府整體的一部分。這種心態無可避免地導致部門對某些問題袖手旁觀,或各部門之間缺乏協調。本署曾於2005年的年報中談及『晾曬衣物』的典型個案,當中五個事涉部門都不願意採取行動,解決市民在公眾地方晾曬衣物,影響市容及構成環境滋擾的問題。這些部門都狹義地解釋本身的責任,畫地為牢,對問題視若無睹。」

讓我Daisy說句公道話吧,政府官員尚且尸位素餐,閃得就閃,這外判公司的保安員不過是一個普通師奶,對社會沒有承擔,有何不妥?要怪,有排未輪到怪一個外判公司的保安阿嬸。正如鼎鼎有名的「柏金遜定律」所言,無能的人為了保住職位,只能選擇更無能的下屬,令組織的規模惡性膨脹。結果,整個特區政府上上下下都像患了「柏金遜」。

指引要保安員報警,沒要她救人。根據報章報道,一個清潔工本來打算下水救人,「有人」卻喝止清潔工,不懂拯溺就不要亂救。一個水深及膝的水,池水清澈見底,伸手拉起一個浸在水中的老婦,這一下「舉手之勞」,要識拯溺。

前年,一名市民在明愛醫院門前心臟病發,病人家屬衝入醫院求救,詢問處職員要他打999,事後當局說職員的做法「符合指引」。

今年2月,報章報道一個六十九歲阿伯和另外兩名長者朋友,於晚上行經眾坊街。一個醉醺醺的非洲漢突然猛然撲來,瘋了一樣狂毆六十九歲阿伯。朋友見前面一百米就是油麻地警署,馬上狂奔至差館求救,事主引述當值女警說:「你打三條九啦!」身在警署,打三條九。Well,okay。報案室另一名當值男警長見狀,即時率領同袍跑出警署營救,當時老伯已血流披面,奄奄一息,送院時情況嚴重。在警署門口,人命好賤。

報章引述油尖警區副指揮官劉保祿的解釋,女警當時只想搞清楚男子曾否打過999,以便安排人手。假如劉保祿所言屬實,那為何在場的另一名男警長即時率領同袍到警署門外救人?為何他不像女警一樣,等待搞清楚男子曾否打999才作出行動?就算男子已打999,身為警察,有市民在你一百米外命懸一線,還有什麼需要「搞清楚」?

警察尚且如此,你能怪一個外判公司的保安阿嬸?

明愛醫院的職員還有保安員,她們依足程序,跟足指引,有什麼罪?法律上,保安阿嬸非但沒有罪,她的法律知識還比許多知識分子更加豐富。我Daisy最討厭講法律,我喜歡講吃喝玩樂,但既然劇情需要,就勉為其難吧。法律上,見死不救不是罪。即是說,你可以眼巴巴看一個人在你跟前默默死去,你可以站在那裏鼓掌,看他死。法律上,你沒有責任去救人,除非你本身有拯救的責任,例如醫生或救生員,公園保安員的責任未必包括拯救。

但若然你施以援手,卻意外導致被救者死亡,便可能遭民事起訴了。路人甲本來沒有救人的責任,但一位見義勇為的路人甲,在救人的那一刻卻「assume」了救人的責任。這是什麼他媽的法律?

我一直認為這條法則應該修改。把畜牲的法律用到人身上,你當這是什麼地方?Animal Farm?我Daisy建議改作如下:假如有證據顯示你在不危害自身安全下有能力救人,你卻見死不救,便是有罪。一個半身癱瘓的人看見有人掉進水中,並未下水救人,則毋須負上法律責任,因下水救人已超出他的能力範圍。本小姐的建議有利構建和諧社會,勝過特首喊一千次「起錨!」。

還有另一個杜絕「見死不救」的方法。你們這麼熱愛指引嗎?Great,等我王迪詩幫你修改一下指引,就只一條:「見死不救,馬上打落十八層地獄!」即救。我肯定。世上有種人,與其跟他講仁義道德,倒不如跟他講牛鬼蛇神。跟指引轟轟烈烈的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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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說過的「囚犯故事」,還有另一個啟示──要解決問題,就得抓住問題的根源,對症下藥。從前,香港政府常被人批評頭痛醫頭,腳痛醫腳,那不是相當不錯嗎?頭痛醫腳,腳痛醫手才叫真正可怕呀!

這陣子,天氣熱得人都快溶化了。一個八旬小巴司機停車熄匙,中暑死亡。停車熄匙的措施就是「頭痛醫腳,腳痛醫手」。莫說香港的夏天悶熱難耐,根本不適合推行停車熄匙,我就當全香港的司機把生死置之度外,全城停車熄匙,你以為香港的空氣會從此變清新了?高官大人,踏出你的冷氣房到街上走走吧,深深呼吸那污濁的空氣吧,你會發現廢氣主要來自行駛中的汽車,停的根本微不足道。停車熄匙,無關痛癢。

香港汽車所用的汽油比從前改善了,卻仍然製造大量廢氣。我不明白政府為何不推廣電車,至少不像停車熄匙會焗死阿伯。電車的動力被指不夠強,那不是正好適合經常超速的專線小巴嗎?只要路線不包括上落斜路,每天都走相同的路,專線小巴最適合改用電。官員一定推說,車主不肯呀,會示威呀,絕食呀,衝擊政府民望呀。有幾難?一個字──錢。深圳市政府真金白銀拿錢補貼,以比亞迪的F3DM低碳版雙模電動車為例,原本售價十六萬多人民幣,扣除國家補貼五萬元、深圳地方補貼三萬元,實際售價才八萬多元呀。(撰文:王迪詩/逢星期六刊於《信報》http://world-of-daisy.blogspot.com/

Bachelor Party 鬧出禍!

上個weekend,我參加了Matilda的婚宴。沒想到,這個婚宴最終竟弄得一塌糊塗!

全世界的結婚請帖都寫八時開席,但我從未試過八時有飯吃。我好肚餓,我一肚餓就想發脾氣。八時十五分、八時三十分……我一直等一直等,還要一邊等一邊保持微笑。豈有此理做了二千蚊人情,難道要溜出去麥記買個包?

「逃婚了。」坐在我身旁的Anne說,眼睛沒有離開過手上的BlackBerry。

我當場呆了——幾時開飯?為何非要現在逃婚不可?半小時後逃婚,大家不就可以先吃飽了麼?所以嘛,愛情真是一件峰迴路轉的事。不過一星期前,Matilda還在興高采烈地大談生孩子。

「你想生仔還是女?」她問我。

「仔。」

「為什麼?」

「生女的話我會很擔心啊。她十多歲,我會擔心她被人搞大個肚。她三十多歲,我又要擔心她沒有被人搞大個肚。我一日未死,就得一日為她永無止境的擔心下去,such a nightmare。」

此時此刻,Matilda卻要逃婚!「她不肯出來,正躲在新娘房哭呢。」Anne悄聲說。

「你怎麼知道?」我很驚訝。

她把BlackBerry遞過來——Jesus,那班「姊妹」正在新娘房send email!See,這就叫「好姊妹」了。說來也奇怪,女方的家長一直不知所終,原來是勸女兒上花轎去了。「兄弟」團的臉色也真怪異呢,跑來跑去,神神化化。

「Hey Daisy……」一個男人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起。我深呼吸,於電光石火間調整了臉上的微笑,一個介乎含蓄與熱情之間的微笑,ready......go!

「Hi Philip!」

「Daisy,我們遇到一點麻煩,能否請你幫個忙?」他站彎下腰來跟我悄聲說。

Alright,我知你是新郎的死黨,我也知道新娘發難不肯出來。但我今天穿了這件新買的Giorgio Armani裙子,你居然看都未看一眼就要我幫忙!真氣死人!

「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哪有本事勸Matilda上花轎?」我說,一邊輕輕搖手上的香檳。

「我們兄弟團認真商量過,一致認為全場就只有Daisy你有本事勸服Matilda!You know,憑你的口才,你的聰明才智……」

我不要你讚我聰明,我要你讚我靚!死蠢!女人那麼聰明有個屁用?

「Daisy,你就給我賣個人情,替Edmund當一次說客吧!」

哼,你欠我的何止一個人情?我站起來悠然步向新娘房。我最怕男人求我。

Matilda穿一襲火紅的晚裝,一口乾了手上的紅酒。她不哭了,但明顯處於極度憤怒狀態,先前的淚痕把化妝弄得亂七八糟。幾個「姊妹」七嘴八舌向新娘獻計。

「Hi dear。」我上前給她一個擁抱。

Matilda一見我,又嘩啦嘩啦的哭起來,抱我死命不放。我用眼角不斷監察她眼淚的流向,須知道那不是普通眼淚,而是混合了mascara和eye-liner的眼淚,好難洗。And for God's sake,那可是我第一次穿的Giorgio Armani!惟有用紙巾兜住她的眼淚……

「Matilda,無論如何,你一定是對的。I'm sure。」我展開了游說的第一步。「但法律上,你今早已簽字結婚了。反正如今躲在這裏後悔也於事無補,不如現在先開飯,你過兩天再離婚好嗎?」

Matilda哭得更加淒厲。「By the way,Edmund究竟做錯什麼?」我忍不住問。

「那……那混蛋……他……在bachelor party,嘩──」又哭。

「叫雞?」

她搖搖頭。

「Oh no,他不是中途轉 gay吧!」又搖頭。

「那他究竟在bachelor party做過什麼?」

「He cried!He actually cried!」

我無話可說。

「跟我結婚前夕,Edmund居然哭了!今早在教堂行完禮,Ivy就悄悄告訴我:你老公昨晚在bachelor party哭得好淒涼呀!是Ivy的男友在bachelor party親眼看到的......」Matilda用力擦眼淚,又繼續說:「我去質問他:跟我結婚好難為你嗎!有那麼慘絕人寰嗎!是什麼讓你哭得死去活來?你猜他怎樣答我?他居然說:這是我人生的最後一晚,難道我發洩一下都有錯嗎?看!他都說出口了!他根本不想跟我結婚!什麼叫『人生的最後一晚』?跟我結婚就是叫你去死嗎?」

Matilda愈說愈激動。「Ivy還告訴我,Edmund不是party裏唯一一個流淚的男人,Martin比他哭得還淒慘呢!」

「What?」Susan尖叫,她是Martin老婆。

「Susan,你老公說他結婚後要把鹹書藏在衣櫃,只能在你不在時偷偷的看,完全沒有自由,說說,一時感懷身世,就跟我老公抱頭痛哭起來了……」

Susan衝出新娘房,駕車直奔半山的家,二話不說就打開那個衣櫃,撥開那堆在 outlet買的 over-sized Prada,果然發現一個暗格。那一刻,Susan衷心希望這個暗格藏白粉,而不是鹹書。是的,她寧願自己老公運毒,而無法接受自己的 soul-mate是個鹹濕佬。Susan以為毒販都像劉德華。她不知道,毒販也可以很鹹濕的。Well,那當然是看得太多港產片的緣故。

我們在新娘房裏亂七八糟的發表意見,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吵鬧聲,我們連忙跑出去看,只見Martin揪新郎Edmund的衣領。「你幹嗎告訴我老婆我把鹹書藏在衣櫃?她剛從家裏打電話來,衣櫃都被她反轉了!篤兄弟背脊!你這傢伙講不講義氣!」聽說他老婆幾乎要「焚書坑愚」,那本絕版李麗珍寫真集當然也就付諸一炬。

「我只告訴了Matilda一人……」

「你出賣我!」眼看兩人就要打起架來。

「喂,你有什麼資格跟我講義氣!你不是也欠 Kelvin 10萬元嗎?你走數呀!學人講義氣!」
Kelvin老婆正在圍觀這場打鬥,瞪老公問道:「你幾時借錢給Martin?為何我不知道?」Kelvin支吾以對。「啊……他已經還了。」 而那所謂「還了」,當然是Kelvin自己掏出來填數的私己錢。真倒楣。

Philip和「兄弟」們拼命勸架。我見闖禍了,趁沒人注意逃之夭夭,去麥記買包……(撰文:王迪詩/逢星期六刊於《信報》http://world-of-daisy.blogspot.com/

舊橋食過世,不悶嗎?

我在剛出版的《我是我.王迪詩》,邀請了一位神秘嘉賓撰序。那篇序嘛,真是千古一大奇文,我看了差點笑到窒息!於是,我在微博請大家猜一下那位神秘嘉賓的名字,猜中的話可獲贈一本我親筆簽名的《我是我.王迪詩》,想不到居然引發了一場極有趣的競猜遊戲!

起初,眾人拋出了一些創作人的名字,譬如彭浩翔呀、黃偉文呀,我說,都不是啊,大家便開始歇斯底里起來──王祖藍、董建華、長毛、陳冠希、任志剛、陳志雲、馬時亨,最後連我阿媽也被擺上。各位的想像力深深的震撼了我,但講明這篇序讓人笑到窒息,Jesus,大家怎會認為是任志剛?我王迪詩嬉皮笑臉,任總又怎會陪我癲?最後當然是沒人猜中了,今期問答遊戲的獎品就撥入下期金多寶吧。

如今《我是我.王迪詩》已出版了,大家就急去書店買來看那篇序,完全沒將我Daisy放在眼內,真氣死人!Alright then,見各位興致勃勃,就在這裏節錄一段序言,讓大家也過過癮吧:「我不經意地看一眼《蘭開夏道》封面上的倩影,那穿高跟鞋的小腿,像兩截剛剛從池塘拔出的瘦藕,鮮艷無比。我的天,那不就是我的初戀情人莫凌波曾經擁有的嗎?!剎那間,王迪詩和莫凌波在我的腦中重疊起來。剛才喝進胃裏的那口苦澀的奶茶,竟爾散發出一種類似孖蒸的餘勁。我感到有點醉意……」馮人望這混蛋,我要他給我寫一篇序,他居然給我寫了整整一個故事!不過又寫得幾好笑,那就放過你吧。馮人望是誰?就是小說《男人之虎》的主角,是個窮極無聊的傢伙,我就是讀了《男人之虎──潘惠森喪無聊偽小說集》而認識他的。

我在籌備出版《我是我.王迪詩》的時候,忽然靈機一觸,由馮人望的角度看王迪詩,會是何等有趣啊!於是,我去找《男人之虎》的作者潘Sir,亦即被譽為「鬼才編劇」、新域劇團藝術總監潘惠森。潘Sir哈哈哈大笑三聲,意味深長的說:「我即管問問老馮吧。」言下之意,就是馮人望未必會答應為你寫序呀。那又難怪,全世界都知Philip是我的Plan A,即使我因為體會到人生的無常而加多個Plan B和Plan CDE 作為contingency,馮人望都應該好清楚,無論他的無聊如何深深地震撼了我,他是永遠不可能打入我那廿六個Plan的。他無聊,但不蠢。沒有數的事,他是不會幹的。

我Daisy份人最識做,馬上向潘Sir說:「我在小說看到馮先生在聖誕舞會跟初戀情人跳舞,特意安排播出Bee Gees的First of May,好浪漫呢!(我當然沒說,這混蛋點播First of May的真正原因,是他以為那是一首「催情歌」,任何女孩在舞會聽到這歌,都會無緣無故愛上跟他跳舞的男人,他真以為Bee Gees會落降頭啊!)潘Sir,請轉告馮先生,如果他願意替我寫序,如果有天在舞會遇上,又如果舞會在播First of May,也許我會願意跟他跳一隻舞。」事後得知馮人望呆了三秒,就開始動筆。See,男人是多麼膚淺!

*                       *                       *

潘惠森是香港舞台劇界一位出色的人物,他執導和編劇的作品總是那麼教人期待,教人期待是因為你知道那部作品必定會給你驚喜。

法國女作家 Francoise Sagan說:「藝術是把現實化為驚奇。」創作就是發掘生活中的事情,不斷為觀眾帶來 surprise。

每次看Ewan McGregor演戲都surprise到不得了。要是有機會見到他,我真會撲上去熱淚盈眶的跟他說:「You are the best actor in the world!」他有多厲害?你試試看他演的任何兩部電影,假如你能認出那是同一個演員,我給你寫個服字。他演十部電影,就有十個完全不同的Ewan McGregor。他徹底把自己化成那個角色,演什麼像什麼。一個字──勁。

最近看了Polanski執導的電影The Ghost Writer(港譯《影子滅殺令》),講一個替前英國首相撰寫自傳的「槍手」,收下巨額酬勞後才發現上一名「槍手」原來並非自殺,而是被人謀害,他逐漸發現更多秘密,他的處境也更加危險……McGregor就是那個不知所措、戰戰兢兢的「槍手」。

然後,我又看了Jim Carrey主演的I Love You Philip Morris(港譯《基志雙雄》),一部很有趣的電影,講述智商一百六十九的男主角為了同志愛人Philip Morris,扮成最少十四個身份進行詐騙,並且四度為愛逃獄。I'm not kidding,他真夠膽死扮律師上法庭替人打官司,而且還贏了官司!而這部電影是改編自真人真事!

McGregor演Philip Morris,我只能說,我從未見過有人gay得如此subtle,如此可愛,他簡直就像從出生那一刻起就是gay!(在現實裏,McGregor已有兩個女兒。)眼前這個溫柔脆弱的男同志,就是那個不知所措的「槍手」?難以置信。假如你看過Trainspotting那個吸毒青年,更無法相信他也是Ewan McGregor!

Philip Seymour Hoffman是另一位我非常欣賞的演員。他在電影Doubt(港譯《聖訴》)飾演孌童神父,你會完全感覺這個人一輩子都在孌童,但最厲害的地方是,他會讓你開始問自己:孌童真是錯的嗎?在另一部電影The Savages(港譯《沙煲兄妹日記》),Hoffman飾演面對中年危機的大學教授;在Capote(港譯《冷血字傳》)演同性戀作家Truman Capote,更是精彩。Hoffman演什麼像什麼,每部戲都讓你感到煥然一新,教人完全認不出來。

演什麼像什麼,就是「專業」。有些演員,無論演什麼角色都不過在演自己,千篇一律,因為他們無法放下「自己」來投入角色,這種人根本不是「演員」,他們只是借「演員」的幌子來增加「自己」的名氣,勁賺一筆,僅此而已。It's fine though,在香港依然大把人看。只要夠反智夠核突,香港人就喜歡看。騙到觀眾就可以做明星,但怎樣騙自己?

Well ,honestly,我不明白世上怎會有人能忍受千篇一律的事情。重複重複重複,我簡直想尖叫!有人見一條橋能賣座,於是把它永無止境地翻炒下去。不完全為錢,真正的原因是怕失敗。要成功一次已很不容易了,你還要他突破?

小妹很怕辛苦,但我更加怕悶。已經做過的事,無論做得多麼成功,都已經成為過去了,我不想重複,我喜歡做一些從前未做過的事。《一個人私奔》和《不是米芝蓮》,都是在這樣的心態下寫成的,它們跟《蘭開夏道》有截然不同的面貌,我在寫作的過程有許多新發現,每天都有驚喜。既然我能寫出《蘭開夏道》,自然也能寫出其他有價值的東西。別人喜歡也好,討厭也好,我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的才華。(撰文:王迪詩/逢星期六刊於《信報》http://world-of-daisy.blogspot.com/

別纏住我的裙腳!

記得徐志摩,因為林徽因。

要是你問我,hey Daisy,究竟「詩人」實際上是幹什麼的?Honestly,I don't know。我只能答你,詩人是寫詩的。Well,okay,我知這個答案有點反智,但對於「詩人」,我實在已盡了最大的努力。徐詩人鼎鼎有名,那他究竟寫過什麼詩?我孤陋寡聞,數來數去就只記得兩首,第一首當然就是〈偶然〉:

我是天空裏的一片雲,  
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訝異,   
更無須歡喜——
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記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

有學者形容徐志摩這首詩「抽象而又形象化」,富「張力」的結構是它「富於藝術魅力的一個奧秘」。我完全不明白這位學者在說些什麼,但我知道做得「學者」一定好勁。那夜我跟招股書搏鬥到深夜,一邊在翠華吃奶油豬,一邊默默咀嚼那「富於藝術魅力的一個奧秘」。兩個banker剛好也來宵夜,跟我打個招呼。我看他們的背影,忽然靈感澎湃,把徐志摩的〈偶然〉改成了一首〈譁然〉:

你在中環裏浮浮沈沈,
茫然追逐人家的波心──
你不必驚嘆,
更無須亢奮──
在轉瞬間被人摑醒。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翠華,你吃你的,我吃我的,奶油豬;
你吃飽也好,最好你還餓,在你拈花惹草之際是那不斷膨脹的豬腩肉!

謹將這首詩獻給中環的investment bankers,single and married。我細心欣賞自己的大作,覺得也很有「張力」。我興致到,大筆一揮,又把徐志摩的〈偶然〉改成了一首〈謊言〉,送給特區政府:

你是鐵達尼的一個錨,
突然拋在維港的波心──  
我極度驚慌,
也萬分無奈──  
在轉瞬間沈進海底的普選。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香港,你有你的,我有我的,草方向;
你依法最好,只怕你撿走,未領公共娛樂牌的民主女神像!

看,我Daisy真是個天才,我會寫詩!

  *             *           *

徐志摩為林徽因寫下〈偶然〉。他另一首我聽過的詩是〈再別康橋〉,據說那時徐志摩苦戀林徽因,還要跟老婆離婚,便去Cambridge讀個course散心。其實嘛,去劍橋也不一定為了什麼崇高理想,做人又何必太過認真?跟shopping一樣,讀書是治療失戀的良方,把你的注意力分散開來。這樣說來,徐志摩寫〈再別康橋〉,起源又是林徽因。

後來,林徽因在北京舉行關於建築的講座,徐志摩前去捧場,登上從南京到北平的「濟南號」郵機,飛機在大霧中誤觸濟南開山墜落,詩人罹難,時年三十四歲。又是林徽因。徐詩人死後,冰心說:「志摩是蝴蝶,而不是蜜蜂,女人的好處就得不,女人的壞處就使他犧牲了。」冰心也是才女,但相貌不及林徽因。在三十年代的老北京,林徽因與丈夫梁思成常於周末在家中舉行文化沙龍,徐志摩、沈從文、金岳霖、胡適等文壇才子都是座上客,傾聽女神林徽因暢談文學。冰心不去參加這些聚會,還寫下小說《太太客廳》來影射林徽因。據說林徽因看了文章,恰巧從山西回來,送了冰心一瓶醋作為手信。See,這就是女人!

林徽因不但迷倒徐志摩,還迷倒千千萬萬人。林徽因很美,但我國地大脈博,美女如雲,單憑美貌如何足以癲倒眾生?林徽因不是一個普通的美女,她是一個識字的美女,而且不止識中文字,還識英文,十六歲便跟隨父親到倫敦遊學,在二、三十年代的中國男人眼中簡直不可思議,是集美貌與才華於一身的女神。即使在二十一世紀的今天,「才女」兩個字仍能迷倒天下的男人。中國已成超級大國,香港號稱「國際都會」,而女人識字依然被視為不可思議。這班鄉下佬。

民國時期文人中流行一句俏皮話︰「文章是自己的好,老婆是人家的好。」林徽因最終選擇嫁給梁思成,他就曾自豪地說:「文章是老婆的好,老婆是自己的好。」林徽因這話題是永遠講不完的。有電影公司計劃投資3500萬元人民幣拍攝《林徽因》,馬上就因選角惹來爭議。電影公司打算讓章子怡飾演林徽因,由當紅台灣小生阮經天飾演徐志摩、張震飾演林徽因丈夫梁思成,訴說中國近代史上最蕩氣迴腸的一段三角戀。網民憤怒了!紛紛問道:中國的好女人死光了麼?怎麼不由徐靜蕾、周迅、董潔或劉若英去演?廣州《南方人物周刊》於中共建政六十周年時,選出「六十年最美十二位女性」,林徽因是六十年最美女性之首,被形容為「美與智慧的絕唱」。章子怡呢?網民不滿她欠缺文化氣質和修養,由她演博學多才、溫柔浪漫、完美無瑕的林徽因,簡直侮辱了這位中國一代才女!

  *            *           *

徐志摩與林徽因的愛情故事,往往有一位更高貴的人物被忽略——林徽因的丈夫梁思成。

男人寫情詩,有女人覺得浪漫,我覺得太沒出息。我喜歡做大事的男人,比我叻很多很多的男人,有本事看穿我的刁鑽,駕馭我的刁蠻,這樣的男人才有趣。男人老狗寫什麼情詩?溫溫吞吞,婆婆媽媽,浪費青春。我Daisy最瞧不起那些纏住我裙腳的男人,我一腳就伸開這些廢人!

也許梁思成沒那麼擅長寫情詩,但他所做的一切卻令人肅然起敬。梁思成是梁啟超的兒子,中國當代建築師。香港人近年開始講保育,梁思成在半個世紀前就開始講,而且不是得把口講,而是押上了自己的性命安危。梁思成聲嘶力竭地呼籲保育北京這個古都,反對拆毀北京的城牆,跟毛主席唱反調。下場呢?在文化大革命中,梁思成這「復古」的典型被批鬥被抄家,1972年在貧病中去世。林徽因早於1955年便因病離世,才五十一歲,卻讓她避過了一場文革。有時候,長壽也不知是禍是福啊。

梁思成堅決主張保護北京古建築和城牆,建議在西郊建新北京,保護舊北京城,限制古城的建樓高度。這種遠見,當年的中國人不理解,一千年後能理解的話已相當不錯。結果,今天的北京變成什麼樣子?大家有眼見了。

當年盟軍打日本仔,梁思成透過美國駐重慶辦事處,聯絡美軍上校,努力說服他保護京都、奈良的古建築。他說,建築是社會的縮影,民族的象徵,但絕對不是某一個民族的,而是全人類的共同財產。奈良唐招提寺,是全世界最早的木結構建築,一旦炸毀,是無法補救的。美軍接受了梁思成的建議,在地圖上圈出區塊,使日本古都免於原子彈轟炸。

美國人尚且願意保護日本的古都,中國人呢?連中國的古都也不願保護。內地記者王軍寫了《採訪本上的城市》,有一章叫〈故宮改建計劃始末〉。書上說,1958年的《北京市總體規劃說明(草稿)》宣布:「故宮要手改建。」那一年,毛澤東說:「北京、開封的房子,我看了就不舒服。」後來又說:「南京、濟南、長沙的城牆拆了很好,北京、開封的舊房子最好全部變成新房子。」毛澤東徵求教育部部長張奚若對工作的意見,張歸納為「好大喜功、急功近利、鄙視既往、迷信將來」。毛澤東就說:「好大喜功,看什麼大、什麼功,是反革命的好大喜功,還是革命的好大喜功。不好大,難道好小?中國這樣大的革命,這樣大的合作社,這樣大的整風,都是大,都是功。不喜功,難道喜過?」

我不是才女,但要嫁的話,也要嫁個有骨氣的男人。(撰文:王迪詩/逢星期六刊於《信報》http://world-of-daisy.blogspot.com/

壓力? What's that ?

早上醒來,看看天空,灰濛濛快要下雨似的,今次發達了,終於可以穿那件新買的Burberry Brit trench coat!Well of course,不下雨也可以穿trench coat,但我Daisy穿衣,向來喜歡配合「劇情」。Burberry的trench coat,不是讓你在旺角穿的,而是在細雨濛濛的倫敦穿的,暫時姑且在中環屈就一下。時裝的關鍵在於一個字——class。


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心情自然就會開朗起來。在公司pantry舉行了每朝例行的「早禱會」,一邊喝Espresso一邊交換中環的最新情報,然後看了兩份合同,翻了一遍FT,竟然已差不多夠鐘吃午飯。So you see,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連時間都過得特別快。

我來到太子大廈的Alfie's by KEE,整間餐廳已坐滿人。坐在bar的Sandra遠遠跟我揮手,我微笑迎上去。

「Hello Daisy!你——」Sandra的手機在這時響起。她在電話裏給下屬發了指示,又追問了兩單deal的進展。待她終於講完電話,我已把菜牌看了五遍。

「Sorry,電話總是響過不停!」Sandra說。「上次見你好像也是在Dunhill店內的餐廳啊,不過那次是在上海。」我點點頭。「香港這間店,我倒是第一次來,訂位不容易呢。」英式真皮梳化和Dunhill傳統格仔布cushion,再加上英國餐廳的bar設計,整間店子從頭「英國」到尾。我點了haddock,那是老店 H. Forman & Son馳名的古法煙燻魚,Sandra也跟要了一份。

「最近那單IPO真教人頭痛死了!」她說,一邊用BlackBerry覆電郵。「那個民企老闆的老婆和四個情婦,總共生了十八個孩子,全部都要在公司分一杯羹,而這四個情婦的兄弟姊妹,也是公司的管理層,有個情婦的情夫甚至當上了公司董事,好頭痛……單是把那個民企老闆的family tree畫出來,都起碼要四張A4紙。」「God!但連你也知道那個男人跟老闆的情婦有一腿,老闆沒可能不知情吧,怎麼還讓他當上董事?」「Oh no no no,那個男人一直都是董事啊,老闆的情婦正是因為他是董事才搭上他的。」Sandra說呷了一口咖啡。

「I see,看來這個董事的勢力也不小呀,否則那民企老闆怎會忍得下這頂綠帽?」「就是嘛,整間公司簡直一塌糊塗。Daisy,你認為上市之前──」Sandra的手機再度響起來。

我輕輕嚼那片Ticklemore羊奶芝士,一邊聽Sandra在電話裏跟律師吵架。她是一間investment bank的VP,說起來已跟我在工作上合作過無數次了。To be fair,以三十多歲的女人來說,Sandra的性格不算太過乖僻,做事很上心的,只是有點緊張過度罷了。

掛線後,Sandra突然緊皺眉頭,用手揉額頭兩側,面青青的。

「頭痛了?要不要陪你看醫生?」「耳仔痛……連帶頭都痛起來了。」她有氣無力地說。

「什麼原因?」

「醫生說是因為壓力太大。」「那麼肯定是因為壓力?」「起初我也不相信的。但我發現自己的耳朵逢星期日就不痛,逢星期一又開始痛起來,我不能不信了。」

*              *              *

回到office,上司Eric正大發雷霆。

為免殃及池魚,我經過他的房間門前刻意踮起了腳尖,以免高跟鞋在地上「咯咯」作響。

「Daisy!」還是給他發現了,shit。

我惟有停下來應酬一會。「Eric,你的聽覺真靈敏,我走路這麼輕巧依然給你發現了,好厲害呢。」「不是我的聽覺,是我的嗅覺。你的香水出賣了你。」「我從來不塗香水。」Eric似乎有點意外,因為他一直認為自己的嗅覺靈過警犬。但我不是為了打擊他的自信才這樣說的,我不喜歡塗香水。

「Daisy,說句公道話吧,我自問從來沒有架子,也很關心同事,right?」Eric突然話鋒一轉,我提高警覺,支吾以對。他繼續說下去:「Loretta居然跟我說:『Eric,我停經了。』Pardon me?『我的經期已三個月沒來了。』那關我事嗎?我戰戰兢兢的問,她就眼泛淚光的回答我:『醫生說我工作壓力太大,荷爾蒙失調了,所以經期沒來。』」Eric把手上的墨水筆重重丟在桌上,把臉埋進那肥大的手掌裏去,活像一個搞大了未成年少女肚子的失意男人。「停經都入我數!Can you believe it?現在這些後生女連一點點苦也捱不了,她的工作怎算辛苦?」Eric拍拍凳,十分憤怒。

今次我同情他。Loretta 是我們law firm的trainee,畢業才一年多。在事業上,她還只是個執頭執尾的丫鬟,有排未來到戲肉。就算真的受不了工作壓力,有什麼必要告訴男上司「我停了經」?你當他是婦科醫生?

壓力對人的影響可以很大,尤其影響女人。Well,這樣說也許對男士不太公平,但我作為女人,很明白荷爾蒙對一個女人的影響是何等巨大。而且,我總覺得女性患病的機會比男性高,或許這只是「隔離飯香」的緣故吧。最近在網上看到中文大學「婦女健康促進及研究中心」一篇文章這樣說:「三十五歲之後生育第一個孩子的女性和二十歲之前生育第一個孩子的女性相比,發生乳腺癌的風險增加40%。」我估計,這句話的意思是三十五歲後才生第一胎的女性,跟二十歲前生第一胎的女性相比,前者比後者患乳腺癌的風險高40%。但二十歲之前生仔?除了去party被人搞大個肚,今時今日是不可能的。那百分之四十的風險,惟有硬食。Jesus,女人簡直周身都是「風險」!

所以說,女人不好好調節自己的心理,定期進行「精神排毒」,又怎活得下去?人們之所以感到很大壓力,是因為把自己看得太過重要。你以為沒有你,公司會倒閉?香港會陸沉?宇宙會爆炸?Who are you?人,是很渺小很渺小的。就算世界首富,就算美國總統,一個倒下,一個崛起,更何況一間投資銀行的VP或一間law firm的trainee?

我從來沒有壓力,因為我不認為自己有什麼重要。雖然有人認為「蘭開夏道」好看,但假如這個專欄突然click一聲消失了,對這個世界也不會構成顯著的影響。我寫文章的前提是我可以隨時不寫。聽來好像很不認真,但你愈用力去抓住一件事,結果往往變得愈差。這跟戀愛是一個道理——愈渴望跟他走近,他就離你愈遠。Yeah I know,這聽來好「禪」,而我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禪」。我喜歡捉得住、摸得的東西,例如錢。那讓我感覺安全、實在,對調理荷爾蒙甚有幫助。

工作呢,也無謂去得太盡。如果出六成力就能取得八十分的成績,那餘下的四成精力就能用來吃喝玩樂,人生於是有了百分百的滿足。但假如要做到九十九分,便需要出盡十成功力,計落一點也不划算。我的如意算盤是這樣的:我只出三成力來取得四十分,然後放點煙幕,整色整水,把整件事包裝成五十分合格,甚至更高。有人說,王迪詩,你這無賴!我的確是一個無賴,可是我的荷爾蒙十分正常。
壓力跟能力也有很大關係。如果你知道自己有足夠能力應付一件工作,就沒有理由感到壓力了。做人要有自知之明,何必要去搬一塊自己搬不動的石頭?我明知自己搬得動也不會去搬,裝作看不見那塊石頭,過一會兒就什麼都忘記了。外面風光明媚,何必要辛苦自己?(撰文:王迪詩/逢星期六刊於《信報》http://world-of-daisy.blogspot.com/

起錨有理,草無罪

「起錨呀!」我聽到有人大喊,我本能反應起身尖叫「草呀!」,同時把現金首飾一手掃進皮箱子裏,拔足狂奔。也許向前,也許向後,難道「草」還有分方向?總之離開案發現場,保命要緊!

當曾蔭權率領他的政治團隊落區大喊「起錨!」,我馬上本能地抱緊了那堆「朱義盛」。我們這些中產對社會局勢最敏感,一見勢色不對就馬上「起錨」。賣樓套現,全面撤退。各位觀眾,這就是「香港精神」!如今香港被你們這班人搞得一塌糊塗,作為香港人實在也是「起錨」有理,草無罪。我Daisy因為已經參透了人生的無常,所以即使有了Philip作為Plan A,也同時開拓Plan BCDE作為contingency。萬一跟Plan A拉倒了(touch wood!)就馬上「起錨」全速駛向Plan B。所以說,這都是平常做落的工夫,「起錨」呀,你估話起就起?「起錨」需要錢,需要簽證,需要買樓買車請傭人買傢俬 …… Jesus,想起都覺得煩!

我又從「起錨」這個口號,參透出一個人生道理——同一個行為由兩個人做,可以做出差天共地的效果。譬如說,同樣是有婦之夫,吳彥祖約女人下午茶會讓她興奮得嘰呱大叫,甘乃威約女人下午茶則有可能被視為性騷擾。又例如喊口號,長毛喊口號就像餓了就吃東西那般自然,曾蔭權喊口號卻像啞子吃黃蓮那麼無奈。看曾先生青筋暴現地大喊「起錨!」,it's odd。他每喊一次,那班高官就和應「起錨!起錨!起錨!」,it's very odd。口號是長毛喊的,不是特首喊的。

曾先生用「起錨」來比喻政制向前,不禁讓我想起香港史上最大規模的一次「起錨」——九七回歸前的移民潮。小時候踏進課室,每隔三兩天就會少了一個同學。她們一個一個的離開,到英國、美國、澳洲、加拿大……起錨了。移民顧問中心的宣傳廣告寫「Act Now!」。這就叫「起錨」。那波瀾壯闊的一場「起錨」,已經成為香港人的集體回憶了。一個又一個朋友,也就在這樣的集體回憶中茫然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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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警方和食環署聯手沒收民主女神像,憤怒的讀者們給我寄來大堆電郵,紛紛嚷:「Daisy Daisy!你要用你的筆桿向官府還以顏色!」Jesus,你們當我王迪詩是什麼人了?時事評論員嗎?警方今年撿走女神像是「依法辦事」,過去二十年沒有撿走女神像也是「依法辦事」,阿Sir喜歡怎樣辦事就怎樣辦事,差人做駛你教?

警方說,在時代廣場擺放民主女神像違反《公共娛樂場所條例》,順便把悼念六四定性為「公共娛樂」,這就叫「政治智慧」。曾蔭權下次去卡拉OK消遣,不妨唱首《血染的風采》娛樂一下自己。連白癡都看得出,警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香港「建設一個美好的將來」。根據報章報道,警方甚至替支聯會成員開路,好讓民主女神像能安全迅速地運抵時代廣場,然後把女神像迅速沒收,再無緣無故把女神像歸還。憑我看了二十年科幻小說的經驗,破解這宗奇案的關鍵可能就在三個字──無間道!

既然梁朝偉飾演的陳永仁可以扮蠱惑仔混入黑社會,那民運人士自然也可以做無間道混入警隊。Why not?世事無奇不有,其中百分之九十都發生在公務員隊伍裏。這是小妹的假設:民運人士混入警隊,做盡天下間最乞人憎的事情,目的是激起民怨,oh God!那就能刺激六四集會的人數了!這條橋,絕!

根據以上這個荒謬的推論,警方是無辜的,警方是無意打壓自由的,我們應該擁護香港警隊。民主女神像被沒收,還有另一種解釋,報章引述行政會議成員鄭耀棠以下的話:「仲高過間丁屋,如果成座跌落有死傷,邊個負責?」我這個人沒有什麼知識,只有一點常識,丁屋可有兩、三層樓高,民主女神像高過一座丁屋?毛主席說:「沒有調查研究,就沒有發言權。」為了寫這篇文章,我居然無聊到查看地政署的網頁,發現丁屋的高度限制是八點二三米,再看政府新聞處的網頁,知道警方撿走的兩個民主女神像,分別高四點五米和二點二米。下次要做民主女神像,好歹都要高過丁屋。反正都要給人沒收,當然是有幾大做幾大比較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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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英九跟蔡英文進行了電視辯論,英國首相選舉又上演了峰迴路轉的電視辯論,我們的曾特首又要過過癮,在指定的地點跟指定的對手來一場電視辯論。莫怪我Daisy潑冷水,跟特區政府的官員作任何形式的辯論,都不過是一場「各自表述」吧!「表述」這種事,即使AO也有能力做到,只要不發脾氣就是了。攔住了社民連,擋住了民主黨,只留一個不慍不火的余若薇,發脾氣的機會已大大降低,換了對我這種不知死活、一言九「頂」的死妹釘,就好難講啦。

But frankly,我又覺得曾蔭權落區推銷政改的表現,不是大家說得那麼差勁吧。Well at least,他沒有像英國前副首相John Prescott那樣,跟投擲雞蛋的示威者打作一團呀!當然,你不能期望我們的特首能像阿諾舒華辛力加,不是指他的肌肉,而是說他的胸襟。當年阿諾競選美國加州州長,演說時被人用雞蛋擲中左邊肩膊,他的助手急忙將雞蛋抹走,阿諾卻乾脆脫掉外套,繼續演說,還談笑自若地說:「這傢伙還欠我一片煙肉。」這就是政治人物的修養。

既然選擇從政,示威抗議就應被視作等閒之事。受不了人家批評,有什麼資格學人落區?看看財政司司長曾俊華。我翻開報章,看到曾司長落區的時候遇上一個窮追不捨的市民不斷要求他回應,曾司長吐出三個字:「多謝你」。這個市民反問曾司長為何多謝他。根據報章報道,曾俊華當時對他說:「多謝你咁大聲」。你要走入群眾嘛,「群眾是愚昧」的呀,你以為落到區會遇見一班哈佛大學畢業生,跟你一起討論形而上學嗎?有人覺得那樣不算大聲,也有人認為「我大聲不代表我沒禮貌」。就算他大聲,so what?中國總理溫家寶曾被人擲鞋,美國前總統小布殊曾被人擲鞋,Bill Gates曾在布魯塞爾被示威者擲蛋糕,事後還有人將他被擲中蛋糕的狼狽相製成電腦遊戲。你區區一個特區政府的財政司司長,被人大聲說兩句有幾巴閉?

好啦,王迪詩,你的表演時間夠啦,回去談談正經事吧。但要說正經事嘛,我又不感興趣了。(撰文:王迪詩/逢星期六刊於《信報》http://world-of-daisy.blogspot.com/

不許人間見白頭

一個明星要成為legend,單是出名是不夠的,還必須英年早逝。像James Dean,像 Marilyn Monroe,像李小龍。他們凝固在生命最燦爛的時刻,活要活得精彩,死要死得瀟灑。貓王是怎樣死的?猝死。才四十二歲。1977年8月16日,貓王在浴室昏倒,心臟病發─bye bye。乾淨利落。但最近從報章看到貓王的私人醫生爆料─Good gracious,原來貓王是便秘死的!

我呷一口Earl Grey,細心閱讀那段新聞:貓王前私人醫生喬治在他的新書King and Dr. Nick中透露,貓王的真正死因其實是長期便秘。外界一直以為,貓王因心律嚴重失常而導致心臟病突發死亡,但驗屍結果顯示,貓王的結腸直徑達十五厘米,比正常闊了一倍,長度也由正常的十三厘米,延伸至二十三厘米。

何苦呢?死了N年,人都化灰啦,何苦要去踢爆人家長期便秘?還大肆宣揚人家條腸多長多闊?在世人眼中,貓王是青春的,美麗的,神聖的。貓王是不會便秘的。你能想像貓王一邊唱Love Me Tender一邊便秘嗎?真要命。貓王本是一個神話,給你一踢爆,便嘩一聲由天上掉落凡間。For God's sake,人家以漂亮的身影上台,也讓他以漂亮的身影謝幕吧!

其實每個人都要死一次,秒秒鐘都有人趕去「報到」。這樣說來,好像就能聳聳肩說:「What's the big deal?」但當這件事發生在自己身上,卻是very very big deal!那些神仙下凡般的美人兒呢?卻是不會死的。這種超越死亡的不朽印象,是因為距離,因為我們離貓王很遠很遠,他是天上的一顆星,我是地上的一粒塵。我仰望他,崇拜他,卻不知原來那星球表面千瘡百孔。Andy Warhol就曾說過:「Dying is the most embarrassing thing that can ever happen to you, because someone's got to take care of all your details.」想起Philip Seymour Hoffman主演的電影The Savages(港譯《沙煲兄妹日記》)。一對兄妹本來各自生活,多年沒跟父親聯絡,直至老父用糞便在家裏的牆上寫字,兄妹倆才被急call去「收拾殘局」。父親患上老人癡呆症,這對兄妹卻自身難保─妹妹是三十九歲的潦倒編劇,靠騙取綜援過活,又跟有婦之夫發展一段似有還無的關係;在大學任教戲劇的哥哥不肯跟同居女友結婚,女友未能獲得居留權而被迫遣返波蘭。離別的早上,他一邊吃女友為他弄的煎蛋,一邊默默的流淚,但還是不肯娶這個女人。

哥哥把父親送進老人院。妹妹卻哭哭啼啼,死心不息去翻看安老院的廣告,誓要把老父送進更漂亮、設備更佳的老人院。找到一家外表光鮮,聲稱什麼鳥語花香,如何溫馨友愛的院舍,妹妹興奮莫名,把老父從原先的院舍帶到新居,結果把他弄得更加痛苦。就在那「鳥語花香」的老人院外,哥哥跟妹妹說,你自私,你所幹的一切與爸爸根本毫無關係,這只跟一件事有關─your guilt。這種「鳥語花香」的地方,針對的就是我們這種不願意面對現實的消費者。「面對什麼現實?」妹妹反問。

現實就是─「People are dying!」哥哥說。「Right inside that beautiful building right now is a fucking horror show!And all these wellness propaganda and the landscaping, is just there to obscure the miserable fact that people die!」這段對白寫得精彩,Philip Seymour Hoffman演得更精彩。After all,死亡就如他所言--「it's filled with shit and piss and rotten stink」。

貓王的死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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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留長髮的感覺。在寒冬裏,我喜歡冰涼的長髮一根根貼在頸項肌膚的感覺。躺下來的時候,我喜歡散落枕頭的長髮軟軟的、輕輕的貼我臉頰的觸感。那種感覺,讓我真真實實地感知自己的存在。

我讓指尖在散落枕頭的長髮上輕輕掠過……我知道這一根根烏黑油亮的頭髮,永遠不會褪色,永遠不會變白。我看這把頭髮,我會老?What a joke!我能想像死亡,但我無法想像自己會老。對我來說,衰老是另一個星球的事,我在地球活得不知幾爽。

最近讀到一首有關年老的打油詩,非常有趣。蔡瀾在專欄談到倪匡近來總是哀聲嘆氣,說周身是病,又曾作詩記事,拿李商隱的詩改了一下:「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乾。」倪匡先生的傑作是:「坐下時難起亦難,全身無力四肢殘;XXXXXXX,蠟炬成灰褲始乾。」「X」的地方他還未想到,請蔡先生代作。蔡先生問道:「春袋到枯精方盡,如何?」兩位先生的幽默感真是教人佩服!看了這首詩,我開始有些少明白年老是什麼一回事,尤其對男人而言。我想起貓王在離世前一個多月舉行的演唱會,他這輩子的最後一場演唱會。當然,那時他並不知那將是他的最後一次。我到YouTube一看,Jesus!That's Elvis Presley?You're kidding!簡直是個番鬼盧海鵬!但請別忘記,鵬哥已年近七旬,而貓王當時才四十二歲。對男人來說,四十二歲算是什麼?那才是男人最有魅力的時候呢!

貓王十九歲成名,卻很快凋謝。二十多歲時候的青春煥發,那猶如米高安哲羅雕刻出來的嘴唇和鼻樑,性感卻又隱隱藏一抹青澀的眼神,嘴角那似有還無的微笑,通通在三十多歲後的貓王身上消失。取而代之是一個肥腫難分,滿臉滄桑的麻甩佬。一樣捧結他,一樣唱Love Me Tender,但看看他的眼睛,就知道貓王其實已經死了。貓王,so what?逃不過中年發福。

有人說,貓王之所以變成肥腫難分是因為服藥。Well,那最好還是問問他的私人醫生吧。我只是不明白,在未把自己的樣子弄得比較體面之前,何必出來獻世?就讓世人記住美麗的你吧!那麼,他大概就是身不由己。有傳媒指,貓王的經理人為了圖利,曾經故意不支付版稅酬勞予貓王。結果,貓王為了紓解經濟困境,只得疲於奔命的巡迴演唱,身心勞累的他惟有仰賴鎮靜劑等藥物。Another Michael Jacks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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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媒總是樂此不疲地翻出退役女星的照片,把「當年」和「今日」並排而列,真討厭!但又的確幾好看。

就說說「性感小貓」吧。風靡五、六十年代宅男的法國女星Brigitte Bardot,1956年拍下電影And God Created Woman,成為紅極一時的性感女神。她的性感不單來自「脫」,更來自她的神態和那頭帶點蓬亂的金髮。但Brigitte Bardot明白「不許人間見白頭」的道理,四十歲後便開始半隱居的生活,投身動物權益運動。她不像另一位艷星Sophia Loren那樣,七十二歲還躺在床上拍半裸照片。息影後的Brigitte Bardot是低調的,但七十歲後的照片還是很容易在網上找到。當年的「性感小貓」究竟變成什麼模樣了?唉,我都費事講,大家自己到網上去看吧。

失去了青春的spirit 山口百惠是我見過最漂亮的日本女星。我錯過了她當紅的年代,但在YouTube看過她昔日的片段,簡直美得像一朵待放的百合。她在事業巔峰時急流勇退,下嫁演員三浦友和,相夫教子。數年前,當時四十多歲的百惠被傳媒拍下照片。一看,Jesus Christ!這是山口百惠?就算夏蕙姨,都總算讓人認出她昔日的幾分輪廓,但山口百惠,簡直完全認不出來!身形外貌不但徹底走樣,眼裏的火花呢?那充滿期盼的神態呢?那脫俗的氣質呢?

我不是要求你戰勝地心吸力,但人老了,累積下來的智慧和識見,不是應該讓他看來更優雅寬容嗎?可怕的不是衰老本身,而是衰老讓人失去了青春的spirit。(撰文:王迪詩/逢星期六刊於《信報》http://world-of-daisy.blogspot.com/

情感植物人(下)

上星期說到一個月前的星期六,我逛完街心情愉快地回來,竟發現大門拴一頭狗,門縫裏夾一封信。打開來看,又是Sharon。「我要去一個遙遠的地方,Patrick就拜託你了。」信上這樣寫。Obviously,Patrick就是那頭狗。數年前當我報警找來「烈火雄心」,爆門入Sharon家裏救回吞下整瓶安眠藥的她,我並沒想過她會自此把我當成閨中密友,一天到晚來電訴心聲,又經常借故想來我家留宿,纏不放的煩死人!再說,Sharon根本不是我的「朋友」,she's just an acquaintance。

我望那隻可憐的芝娃娃,牠也看可憐的我。剎那間,我們明白了彼此的無奈。於是,我決定暫時不把牠送去愛護動物協會。我躺在沙發上看天花板,那個不負責任的女人把我周末的興致都掃光了。像Sharon這種「情感植物人」,廿四小時都需要別人呵護,等人安慰,少一秒的關心都會死掉,精神上完全無法獨立生活。真可憐--我指我自己。遇上她只能怪自己倒楣吧。

想來想去,只有一個人幫到我。大家一定以為我指Philip,no no no,他連我也應付不來,又怎應付得了Sharon?要解決一個難纏的女人,唯一的方法是找個更難纏的女人。最佳人選當然就是我同事Katie。

我飛快撥了電話。「Hey Daisy, what's up……」Katie喘氣說。她是從來不做運動的,那喘氣是為了……God……我不是打斷了人家的好事吧!我正惆悵,Katie冷冷的笑道:「我知你在想什麼,你猜錯了……好可惜呢……我在sauna房。」「這麼快裝修好了?」我說。在我所認識的女人當中,Katie是最喜歡焗sauna的一個,喜歡到要在家裏建一個sauna室的地步。Well,其實也不是什麼大工程,只是小小的、僅夠容納兩三個人的小房間,有點熱氣噴出來而已。Katie就住我隔離街,有空也可到她家裏試試看。

「你還要焗到什麼時候?有事找你啊。」

「焗多五分鐘……接還要泡冰水浴,收緊皮膚……」Katie說罷深深呼出一口氣,真識歎。

*                        *                         *

一小時後,Katie來到我家,一身米白色綿質運動服,容光煥發。

「Hi Patrick!」Katie跟狗招呼道,我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你怎知這頭狗叫Patrick?」我心想,難道牠的樣子,真的跟Sharon的前度男友那麼像嗎?」

「我在Facebook早就見過這頭狗,牠的主人常常把人狗合照放上網,因為很少狗叫Patrick嘛,所以才特別有印象。」Katie蹲下來逗小狗輕聲說:「Hey Patrick, you ugly boy, come......」Patrick被她玩弄於股掌之中,一臉無奈。「這隻狗的主人往哪裏去了?我記得好像是個女孩,我還在Facebook add了她呢,what's her name by the way......一時想不出來。Facebook這玩意總是大家add來add去,有時走在中環會突然有陌生人叫住我說:『Hi Katie!我知你是某某的朋友,我在Facebook見過你呀!』」

「那陌生人有沒有叫你到銀行提款,幫你祈福?」我問。這是我至今還沒參加Facebook的原因。

我把Sharon數年前失戀自殺被我發現救回,從此強迫我充當她的閨中密友整件事的始末,一五一十告訴Katie。她隨手撿起Sharon夾在門縫的便條,問我:「她說要去一個遙遠的地方,即是什麼地方?」

「大概在東京shopping吧,難道會去了青海救災?」

「Okay I get it。陰陽失調。給她找個男人就是了。」Katie說。

「廢話。真有那樣的男人,我都益自己先啦。男人男人,去哪裏找?Wait......你早前不是date過一個大學教授嗎?看樣子都是無疾而終了,何不轉介給Sharon?」

「王律師,你用詞最好小心一點。我跟他不是date,只是同吃過一頓晚飯而已。第二天一早,他打電話來跟我討論杜斯妥也夫斯基。」

我笑彎了腰。「他視你為知識分子啦!」

「哎唷,我高興死了!」

「趕快給教授發個電郵,告訴他有個熱愛杜斯妥也夫斯基的年輕女孩,好仰慕他。Thank God,我終於甩難了……」我說呼一口氣。為了我個人的幸福,無論如何得把他們兩人拉在一起。

「可是嘛,這陣子我忙呢,你知啦,那單M&A好煩人。」Katie說。跟我講條件了,這個女人簡直趁火打劫!但誰叫你有求於人呢?「明天我去跟Eric說,那單M&A,我幫你頂。Now, call the professor.」

*                        *                    *

過了三天,Sharon依然音訊全無,而教授卻蓄勢待發。我從小到大連龜都未養過一隻,如今竟無端端幫人養狗!這頭狗從早到晚吠吠吠也不覺得累,我好聲好氣喚「Baby Patrick」,牠不領情。「Piss off!」我一早已警告了牠不要挑戰我的耐性。牠的吠聲由不安變成淒厲,怎麼也不願閉嘴。我靈機一觸,啊,也許牠不喜歡被喚作Patrick!我試喊了十多個名字,直至喊到Eric,牠突然不吠了,還向我搖頭擺尾。

第二天下了班,我們一班同事相約吃飯。我提議到Pacific Place的日本餐廳Shiro,雖然食物相當難吃,但很久沒坐過迴轉壽司bar,「手到拿來」那種感覺很是過癮。於是,我和Katie、Emma等人興致勃勃地坐到迴轉壽司bar,上司Eric也跟要來,他右手掃了大堆壽司,左手用BlackBerry打電郵,同時還可以講電話。我乘他打完email埋頭狂吃,把他的BlackBerry放在迴轉帶上,跟壽司一起迴轉。Emma等人看在眼裏,拚命忍住笑,目送那部「黑莓」在迴轉帶上漸漸遠去……這時,一把男人聲音從後喊:「Daisy?你來這裏幹什麼?」當然是來吃飯呀,難道專程來看風景?但我知說了他也不會聽懂,所以只微微一笑,又繼續吃那件和牛壽司。他大感沒趣,便走開了。

「Oh God!他是誰?好靚仔呀!」Katie和Emma非常亢奮。

「我cousin。」就是我在很久以前寫過的「笨蛋表哥」。她們嚷要我介紹,我說:「He's thick. I can't stand his beta-minus brain. 我保證你們不會喜歡他的。」

「男人蠢一點很好呀,太smart反而教人不安心。」Katie說。

「可是他連會計師牌都好像還未考到啊。」

「為何那碗稻庭烏冬還未到呢?」Katie問道。See,女人的話題可以轉得好快。

過了一會,笨蛋表哥鬼鬼祟祟的把我拉在一旁,Katie連眼尾也沒再瞧他一眼。「Daisy,要是我老婆問起,你不要告訴她在這裏見過我,知道嗎?」

「你跟情婦出來吃飯?」我冷冷的說。

「沒這回事!你別跟人亂說!」表哥又急又氣。「我老婆剛剛來電問我身在何方,我都算醒,知道她這一問肯定有古怪,男人老是說真話沒有數,便謊稱自己在公司吃魚蛋粉。她居然說:『你在公司?我學瑜伽的同學剛致電給我,說看見你在Pacific Place外面抽煙呀。』但只要我死口不認,我老婆是拿我沒辦法的!一會兒回到家裏,我會趁她沒注意之前把外套換掉。」

「你怕她嗅出了煙味嗎?」

「不。我怕她的同學告訴我老婆我穿什麼衣服。」Jesus,這傢伙的思想竟如此精密!雖然笨,卻很有去滾的潛質。

「阿嫂不准你抽煙嗎?」

「我的煙都是她買的。」

「那你為什麼要向她撒謊?」

「男人就是不喜歡讓女人知道行蹤呀。」他說。我從未聽過如此無聊的大話。但有一點我倒是感到奇怪:「怎麼你老婆的瑜伽同學會認識你?」

「我老婆把我們的結婚照,統統放上Facebook,我不怕老實對你說,我已經被全中環的人點了相,你看……」他用iPhone開了Facebook讓我看,and guess what?我居然在他的Facebook看到Sharon的照片!

「你認識Sharon嗎?」我問。

「她就是那個報串的瑜伽同學。」我想起Sharon在便條上寫道:「我要去一個遙遠的地方。」Well,okay,原來那「遙遠的地方」就是Pacific Place。(撰文:王迪詩/逢星期六刊於《信報》
http://world-of-daisy.blogspo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