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奶粉是香港的出路

現在說出來可能嚇你一跳,原來香港曾經搞過「六大產業」──教育、醫療、環保、創新科技、檢測及認證、文化及創意,那是特首曾蔭權在某年《施政報告》提出來的,然後某天,他又讓這「六大產業」無聲無色地變成了另一個「八萬五」。

銳意發展「六大產業」?難得香港政府不怕臉紅。假如你問我,Daisy,香港還有什麼是中國其他城市不可取代的?香港今天還有什麼優勢?我會說,香港的奶粉是中國其他城市不可取代的。賣奶粉就是香港的優勢。

為什麼內地同胞要來香港買奶粉?貪遠水路嗎?答案也太明顯了吧,內地揭發有奶粉含三聚青胺,誰願意自己的孩子成為「結石寶寶」?所以「自由行」旅客來香港把奶粉一箱一箱的抬回祖國,內地人相信在香港能買到安全的正牌奶粉。

香港應定位為「奶粉港」,全力發展奶粉貿易,甚至奶粉期貨,以保住我們危危乎的「金融中心」地位。I'm not joking,世界最早的期貨交易制度,據說都是源於十七世紀荷蘭的「鬱金香狂熱」,人們從土耳其引進鬱金香,掀起了搶購鬱金香的熱潮。因未來得及種花,市場缺貨,於是弄出了「篤手指」的遊戲規則,交易不用現金,用牲畜或家具作抵押就是了。既然鮮花紅酒茶葉房子都可以炒,奶粉哪有不可之理?

再問:為什麼內地人要跑到美國買茅台?繞了半個地球去買國貨不是太荒謬了嗎?這除了因為內地茅台被勁炒致價格暴漲,我所認識的內地同事和客人都擔心會買到假酒。內地有人用孔雀石綠餵鰻魚,用山埃養蘇眉,用蘇丹紅做辣椒醬,用哮喘藥養豬,當然也少不了假酒,喝進肚子不知會落得什麼下場。但在外國,大家都有信心能買到真貨。

不只奶粉,還有一切吃的用的,內地都有可能是假的。從前香港人到羅湖商業城shopping,弄水晶甲,買電器、日用品、A貨手袋,現在輪到內地人來香港掃貨。我們一定要與時並進,適者生存,假如風水真要輪流轉,就讓我們騎上這隻巨輪陪它轟轟烈烈的轉一圈。

其實目前民間已在自行發展奶粉貿易,內地人組團到香港北區藥房集體購買奶粉,政府何不把這門極具潛力的生意有系統地發展出來?講多無謂,具體可行的計劃才最實際,我Daisy 建議在上水規劃出一個綜合購物區,興建大型奶粉及副食品中心,同時提供其他廣受祖國同胞歡迎的產品。

這個購物區可劃分成六層,每層十萬呎,一層專賣奶粉,另外五層分別售賣副食品、名牌手袋和衣飾(當然是正貨,做A貨還輪到你香港人?)、藥物、化妝品、電子產品,形成「新六大產業」,比起曾特首提出那無疾而終的「教育、醫療、環保、創新科技、檢測及認證、文化及創意」,我王迪詩的方案切實可行得多。特區政府應向中央爭取把「新六大產業」加入「十二‧五規劃」,把它提升到國策的層次。

若能有系統地發展起來,這「新六大產業」真是前途無量。論化妝品,中港同胞最真切的交流出現在莎莎;論電子產品,「自由行」前仆後繼地來香港搶購iPhone iPad,執輸行頭慘過敗家;論藥物,吃假藥簡直嫌命長,我很明白為何內地人要來香港買藥;論名牌手袋和衣飾,看看尖沙咀廣東道的名店外那條壯觀的人龍,就知道中國的GDP 是多麼強勁。看祖國同胞,我常常有種詭異的感覺,他們究竟是幹什麼的?他們究竟是不是地球人?怎麼我從不知道原來地球人的袋裏可有那麼多錢?

這上水綜合購物區,要麼不做,要做就即刻做,趁內地食品價格暴漲之際乘機搶灘,目標顧客初步是珠三角千千
萬萬的中國同胞,實現深港融合的遠大理想,再放眼整個中國,這才叫「心繫家國,志在四方」!港珠澳大橋落成後,旅遊巴將會載一車車內地遊客,浩浩蕩蕩來香港買奶粉,再運回內地讓小朋友們可以茁壯成長。曾蔭權說: 「我飲香港水!」同胞喊: 「我飲香港奶!」有奶便是娘呀,到時香港還怕被邊緣化嗎?

以上建議不但可以令香港的貨運業重生,而且內地「自由行」湧到上水購物,既可以刺激該區的就業,又可以紓緩香港市區的擠塞情況,疏導廣東道的人流,減少市區塞車,一舉十得。

Well,說到這裏,大家可能覺得王迪詩你個死妹丁又在揶揄政府了!拿政府的偉大構思來搞笑搗蛋了!你就不能正經一點麼?今次閣下可錯怪我了。雖然我對香港政府的所謂「政策」沒有一刻認真過,因為我在這方面並不天真,可是我在本文提出「奶粉港」等建議,卻絕非戲言,至少比「申辦亞運」之類的鬧劇有意義得多。

「六大產業」是白紙黑字寫在《施政報告》的,so what?還不又是另一個無疾而終的鬧劇?信《施政報告》不如信自己的眼光。譬如說,我早於2010 11 20 日,已在本專欄〈只有「動作」,沒有「施政」〉一文中,預言「額外印花稅」將無法打擊炒樓活動,因為炒家可以利用海外公司去購買物業,然後透過股份轉讓的方式將物業轉售,輕易避過「額外印花稅」。

我當時這樣寫道: 「有地產經紀擔心政府這下『重錘』會把樓市一下打沉至『沙士期』。Well,我也同意樓市可能進入『沙士期』,但那是因為炒爆,或阿爺突然閂水喉,跟香港政府的措施關係不大。過一會兒,炒家又會繼續用英屬處女島(BVI)之類的海外公司,輕而易舉地避開『額外印花稅』。政府的措施除了刺激英屬處女島的經濟,我看不到對打擊香港樓市的炒風有很大幫助。」

樓價果然不出個半月就向上反彈!風水佬呃你十年八年,我Daisy 從來不講假話。政府高官當時還解釋用公司炒樓並不普遍,而我身邊卻幾乎所有人都在利用BV I公司買樓,他們當中有律師也有銀行家,是社會上比較富裕的一群,以我的標準來說都是小康,未算巨富,但也尚且懂得以海外公司來買賣樓宇,專業炒家哪有不懂之理?
再說我另一個開口中的故事。我上星期在專欄裏提到海洋公園很有生意頭腦,鋪天蓋地是售賣薯條、粟米和魚蛋的小食店,不知道還以為海洋公園是一個魚蛋檔呢。我剛把稿件交給編輯,海洋公園就宣布會賣奶粉!怎麼我Daisy 餐餐開口中?六合彩又不見我中?真氣死人!

原來海洋公園即將開設一萬五千平方呎的零售區,賣洗頭水、藥物、日本和本地奶粉等等,公園預料年內零售生意額可升一倍,Jesus Christ!那真是發達了!

Wait a minute,海洋公園不是一個「公園」嗎?幹嗎公園會賣奶粉?我翻開報章,見海洋公園解釋說不少內地客來香港都是一日遊,在海洋公園玩半天就趕出去掃貨未免太頻撲了,以後連掃貨都可以在公園內進行,省時間可以慢慢玩,真體貼啊。(撰文:王迪詩 http://world-of-daisy.blogspot.com/

丫環札記

律師的工作,跟法律其實沒有什麼關係。怎麼了,震驚吧?覺得恐怖了吧?數百億元一單deal,請來的律師居然做跟法律無關的事情,律師聽來是多麼靠不住啊!是的,像我們這種專做IPOM&A 之類的律師,每天的工作跟法律確實沾不上邊。當然,在這個範疇以外的律師和大狀,每天處理的都是實實在在的法律問題,儘管他們也處理許多與法律無關的東西。
 
假如做IPO 的律師一直做跟法律無關的事情,那他們「實際上」是幹什麼的?律師是一份表面風光的職業,其實我們不過是「高級丫環」。既然選擇了做金融業的寄生蟲,就得付出相應的代價。

最近上司Eric 請鄭總吃飯,因為鄭總在內地的酒店度假村準備來港上市,Eric 打算討好他來爭取這單IPO。鄭總是典型的內地民企老闆,腋下的皮包是少不了的,再加一件Hugo Boss Burberry polo-shirt。天氣冷了,polo-shirt由短袖變成長袖,但依然是永恆的polo-shirt

席上還有鄭總的老婆和七歲兒子,那個「一孩政策」下的小霸王,加上父親有兩個錢,平日在家裏習慣了無法無天。在餐廳裏跑來跑去橫衝直撞,不斷撒野,父母不教,還自豪地說: 「我的兒子多活潑呢!」家教,跟家裏有多少錢從來都是沒有關係的。

「乾杯乾杯!」Eric 大聲喊,氣氛被他一喊馬上熱鬧起來,這傢伙湊客真有一手。侍應在我們每人杯裏倒一點紅酒,一聲「乾杯!」全體一口乾了。對祖國同胞來說,酒是用來乾的,不是用來品嘗的。每次只倒一小杯,嘩一聲乾了。再倒,再乾。那是內地有錢人喝酒的文化。

鄭總談起在內地搞酒店生意的心得,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說:「對了,澳門的酒店不是搞得風生水起嗎?我太忙了,已好幾年沒去澳門,不知現在澳門有什麼好玩喲……」說罷,鄭總皮笑肉不笑地斜眼望Eric,嘴角浮起一個猥瑣的暗示。

Eric 會意,馬上識趣說: 「嘩,鄭總,你說得太對了!做生意應該身體力行。這樣吧,我明天帶你到澳門深入考察、親身體驗、調研調研……」說到這裏,兩個男人都陰陰嘴笑起來。調研?我向他們拋下一個不屑的眼神。
於是兩人到澳門「調研」酒店業發展的事,就這樣定下來了。可是鄭總丟下老婆和七歲兒子在香港,怎麼辦呢?

Daisy,你帶鄭夫人和鄭公子去海洋公園玩玩吧。」Eric 說。

我向那傢伙投以一個憤怒的目光, 用眼神告訴他: I'm no baby-sitter!」Eric 當我透明,自作主張跟鄭夫人約好了時間。我Daisy 堂堂一位千金小姐,你要我陪客吃飯都未同你計,連客人的老婆兒子都要我湊?那麼有錢何不找個童養媳?

我火冒三丈,回家途中在的士用blackberry Philip 發了電郵,抱怨魔鬼上司的所有惡行。

Philip 很快就回電郵說: Heynot a bad boss!」這渾蛋最會說風涼話,真氣死人! 他繼續在電郵裏稱: Eric 不過要你陪鄭總的老婆仔女罷了,又不是要你陪鄭總,王小姐,做人還是知足才好。再說,Eric自己不也身體力行,犧牲自己去陪鄭總嗎?這樣的上司算很難得了。」要我去當他媽的童養媳,難道我還要感激他不成?

次日一早我準時出現在海洋公園門口,幾乎被自己敬業樂業的精神感動得流下淚來。在寒風中等了一個小時,在我冷得將近失去知覺的邊緣,鄭夫人和兒子來了,她手裏拿一堆PradaGucci Burberry 購物袋。我告訴她,拿這一袋二袋走遍海洋公園太辛苦了,寄存在公園的儲物櫃吧,鄭太怕東西被偷,我說要是被人偷了,我賠,否則整天拿那一袋二袋的人,豈不是我本人了?

鄭夫人的兒子戴一副墨鏡,滿臉囂張。我看看他腳上的鞋子,是鞋面寫滿「GGGGGGGG」的Gucci。他母親手上一隻耀眼的勞力士,也是從頭Gucci到腳,手執一部嵌鑽石的手機。I'm not joking,她的而且確就是以這副身世去海洋公園。我整天一直擔心被人綁票,誤中副車,綁了我才發現我很草根,身無分文,那一定會令綁匪十分憤怒。

步進海洋公園,門口就是紀念品店。鄭夫人一個箭步飛奔進去,掃了一堆熊貓電話繩、熊貓毛公仔、熊貓什麼什麼。我很想問她: 「你前世未見過熊貓?我們的熊貓都是大陸送來的呀。」終於離開紀念品店了,往前走十步又有小食店。這對母子花25 元買了一份魚蛋,又花二十五元買了一片燒魷魚,另外還買了汽水。再往前拐個彎,又是小食店,前面不遠處就是餐廳,接又有賣魚蛋的小店,不知道的話,還以為海洋公園其實是一個魚蛋檔。

盛智文真是生意奇才,當年海洋公園猶如一家瀕臨崩潰的國營企業,而盛智文居然有本事讓這爛攤子起死回生,而且還跑贏大財團迪士尼。加入了新款機動遊戲、「哈囉喂」之類的主題性活動固然是吸引遊人的原因,但從小眉眼處增加收入,例如售賣小吃,大概也是成功之道。20 多元一份魚蛋,很多人都願意買來邊走邊吃,很是過癮。

整個海洋都是鋪天蓋地的小食店和餐廳,售賣粟米、香腸、魚蛋、薯條、叉燒飯……海洋公園上年度共有五百一十萬人次入場,假定平均每人吃一串魚蛋,以平均25 元一份小吃來計,Jesus Christ,單是賣魚蛋的收入已超過1 億元!而上年度海洋公園的總收入是9.8 億元,原來賣魚蛋真能發達。當然,並不是人人到海洋公園都會買小吃,但有些人卻買多於一份,例如我當天招呼的這對母子,兩人整天都在不停地吃吃吃。

鄭夫人還不斷問我: 「過山車在哪裏?」「威威劇場怎麼走?」「大熊貓在哪裏?」我想說,太太,熊貓在四川,要不要包架私人飛機過去看看?我是律師,不是導遊。

她那寶貝兒子,看機動遊戲兩眼放光卻不肯排隊,別人勸阻他就撒野大叫。我微笑站在一旁,我才不會幫你教仔。

「王律師,你知道這手表值多少錢?」鄭夫人問我。

她說這話的時候,右邊嘴角是向上翹的,我想那大概是「超貴」的暗示。

小妹孤陋寡聞,前世未見過勞力士。Honestly,我並不知道她手上那隻璀璨的「金勞」值多少,我只知道我願意反過來倒貼多少錢給你,來換取你豁免我戴這東西上街。我不想遭人打劫的時候,被賊仔嘲笑我的品味。

來到熊貓館。「在哪裏在哪裏?」鄭夫人的小霸王兒子扯我的衣袖大叫。我們順遊人的指尖看去,只見石上放一隻毛茸茸的熊貓公仔。

「假的?」他問。

「真的。」我說。

「是不是死了?怎麼不動?」小霸王問。

我想起Philip 電郵給我的片段,他知道我要陪客來海洋公園,特意把一段三十年前的海洋公園片段電郵給我,幸災樂禍一番。居然有本事在網上找到這種陳年老片段,這小子做正經事可沒那麼用心。

從片段所見,原來海洋公園在三十年前已經有隻熊貓,名叫「淘淘」(或「濤濤」)。但片段中的淘淘不像今天的盈盈樂樂,懶洋洋躺一動不動,片段中的淘淘需要表演滾地、轉圈、扮人那樣直立走路,我看得熱血沸騰,很替淘淘不值。For God's sake,牠可是國寶啊!你居然要國寶扮人?不是太大的侮辱嗎?中國崛起了,連熊貓都變得矜貴起來。

我們又看了海豚表演。那麼胖嘟嘟的海豚,居然可以凌空躍起跳火圈,不不,牠們跳的不是火圈,是水柱,我跳的才是火圈。我看施盡渾身解數來表演的海豚,一時感觸起來,唉,海豚,其實你和我都是同行,都在馬戲團裏上班,表演雜技娛樂觀眾啊。同樣被關在籠裏,熊貓可幸福多了,只要躺在地上就有飯吃了。但人家是國寶,就算是中華白海豚也頂多「瀕危」,不是國寶,級數差很遠。海豚呀海豚,若你喜歡游水,下世投胎要做中華鱘啊,但切勿來海洋公園,否則可能很快又要投胎了。--撰文:王迪詩http://world-of-daisy.blogspot.com/

great gatzby

收到大量讀者電郵,問我對《挪威的森林》電影有何看法。就寫一次吧。
 
我是村上春樹迷,他的每一本書我都看過。我十四歲那年看了《挪威的森林》,以後整個少女時代都在讀《舞舞舞吧》、《尋羊的冒險》、《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發條鳥年代記》……可以說,村上春樹的作品在我的成長過程構成了不可或缺的部分。他較後期的《海邊的卡夫卡》、《1Q84》等等,當然還包括他所有的散文和短篇小說,全都非常好看。這些年來,村上春樹的作品不斷蛻變,用佛教的語言來說,是由「小乘」蛻變為「大乘」,由關心自我發展至普度眾生。
 
因為村上先生在我心中實在太神聖了,每次聽說有人未讀過《挪威的森林》,我總覺得有點難以置信。我對於自己眼中的常識,往往抱理所當然的態度。事實上,這本書雖然在全球售出了一千二百萬冊,翻譯成三十三種語言,但相對全球接近七十億人,這本書的讀者還是屬於極少數吧。
 
有次到日本旅行,在長野縣一家溫泉旅館住了下來。 旅館由一個家庭經營了四代,我跟年約三十歲的第四代「太子爺」閒聊,他曾在東京生活了十年,其中七年在一家五星級酒店工作,如今回來溫泉旅館打理家業。我問他愛不愛讀村上春樹,他歪頭問我: 「村上春樹是誰?」我以為村上先生的大名在國外未必人人知曉,但這樣一位國寶級作家,日本國民準是耳熟能詳吧,原來事實並非如此。我倒試過大學時代到雲南旅行,在路上讀《1973 的彈珠玩具》,一個年輕女孩過來雀躍地喊:「村上春樹的小說啊!這一本在這兒的書店還不容易買到呢!」難得遇上知音人,我把書一合,送了。

 
《挪威的森林》電影上畫第一天,我為了松山研一而跑去戲院。對,是松山研一,不是村上春樹。那麼一個英俊瀟灑的大男孩,若不飛奔入場簡直枉為女人。當然,松山研一也是一位極具實力的優秀演員,well,我喜歡他其實是因為他的演技(我一般是這樣對人說的)。早前日本的八卦雜誌說他跟小雪搞姊弟戀,不知後來有沒有下文?
 
Alright,我想是時候說點正經事了,這畢竟是專為香港「高級知識分子」而設的《信報》,讀者們好有文化,我總不能老是談論英俊的男孩。那麼我現在認真地說,電影拍得很美,我卻一直無法投入,這部電影沒有在我心裏留下什麼,小說卻留在我心裏十多年未曾退散,而且我相信將會一直在我心裏留一輩子。
 
由法籍越南裔導演陳英雄執導一部改編自日本小說的電影,再由Radiohead 的Johnny Greenwood 負責配樂,我認為是一次很有chemistry 的聯合創作。唯美的畫面、唯美的風景,連示威抗爭的場面也美得無可挑剔。大學宿舍的布置很有嬉皮味道,直子居住的精神病療養院富有格調,我有空也想去住一下。
 
選角大部分都很成功。松山研一演男主角渡邊徹無懈可擊,他在《死亡筆記》飾演L、《戀愛植男》飾演智障少年,是可塑性極高的演員;玉山鐵二把永澤這個人物演得瀟灑冷酷,恰到好處;霧島玲加也把玲子的溫婉氣質演出來了;由水原希子飾演小林綠更是神來之筆。陳英雄導演大膽起用模出身、從未演過戲的水原希子,產生了令人驚喜的效果。她父親是美國人、母親是在日韓僑,很多人批評她演技膚淺,我卻十分欣賞陳導演的觸覺,水原希子擁有小林綠的生命力。她臉上經常掛的笑容很有意思,她在父親病逝的那一晚致電渡邊君,哀痛籠罩下來,而阿綠跟渡邊說的是: 「你要帶我看色情電影啊。要最淫賤的那種。」放下電話,她痛哭起來。天要塌下,小林綠臉上的笑容也不會消失。你可知那需要多大的力量?

 
儘管大部分選角恰當,關鍵的女主角直子由菊地凜子來演,卻令電影大打折扣。菊地凜子演《巴別塔》的叛逆聾啞女生很出色,但不是每種角色都適合她。我覺得菊地凜子在《挪威的森林》裏的樣貌,很像息影的香港女演員葉玉卿,只是葉女士漂亮得多。葉玉卿很好,但葉玉卿不是直子。小說裏的直子是患有精神病的二十歲少女,美麗、迷茫、執,come on,那跟葉玉卿相距甚遠吧。
 
老是批評演員不像原著小說的人物,對演員是不公平的。不管演得多好,也不及讀者想像中的完美。但我現在所說的不是像與不像的問題,而是菊地凜子力不從心。她今年已三十歲了,在鏡頭下顯得蒼老,由她去演二十歲的直子未免太牽強吧。她既不青春,也不美麗,演直子完全沒有說服力。最慘的是松山研一演二十歲的大學生入型入格,於是他演的渡邊徹就變成一個戀母狂了。
 
「頭髮」是直子一個富有象徵意義的特徵。許多年後,渡邊徹對直子的回憶模糊了,他跟在直子後面時看的那頭直髮,隨她的步履輕輕地左右晃動的光景,卻成了渡邊對直子的回憶引子。菊地凜子在電影裏的長髮卻像一「餅」假髮,若然是真髮的話更加恐怖,究竟她用什麼洗髮水?怎麼不去焗油?頭髮比「犀利哥」還要乾巴粗糙啊。
 
一個演員必須擁有某種特質,當他出現在鏡頭前,會令觀眾有欲望一直去追看他,那跟漂亮與否是沒有關係的,漂亮不一定吸引。這部電影裏的菊地凜子卻完全沒有這種特質,儘管我感覺到她很賣力,整件事卻牽強得很。

 
由於我已看過小說,對故事和人物已有相當了解。但要是未曾看過小說,大概不容易投入吧。這部電影的首要任務似乎是「美」,而導演亦完成了這項任務。但除了「美」,人物之間的感情並沒有建立出來。菊地凜子飾演的直子本來已不吸引,加上她在電影裏與渡邊的感情並沒有根, 「渡邊深愛直子」這一點就無法說服觀眾了。直子死的時候,我還在無聊地吃爆谷,一點不覺得難過呢。渡邊跟阿綠的愛情同樣沒有建立出來,他最後向阿綠說「我愛你」時,sorry,沒有feel。若我是阿綠,我會覺得這小子在信口開河。
 
原著小說有上下兩冊,要把那改編成兩小時十三分的電影,難免在內容上有所取捨,但捨棄人物之間的情感交流,整部電影就變得沒有核心,只能在觀眾的心上蜻蜓點水般掠過,沒有留下什麼。電影把所有人物對生命和存在的探索,濃縮在對性的探究之上,也顯得有點薄弱。畢竟小說最吸引的地方是,各人在成長中感到迷失和挫敗的時候,採取了截然不同的態度:青木、直子和初美選擇自殺;永澤選擇活得像個浪子;阿綠選擇微笑,儘管她的人生傷痕纍纍。我從村上春樹那裏得到的訊息是「活下去」。

忘了是誰說的──成長是人生唯一合理的事情。我已活過渡邊、直子的二十歲了,但到了今天,我依然無法理解生命中的許多痛苦與無奈,我依然無法明白為何人要傷害另一個人,人為何不能真誠去愛。我不理解,但我接受,因為成長是人生唯一合理的事情。(撰文:王迪詩/逢星期六刊於《信報》http://world-of-daisy.blogspot.com/

新一年要減油啊!

「新年」這東西,總是在你未ready 的時候悄悄來臨。我抽屜裏的名店VIP 卡,連一次也未用過就已經過期了,真氣死人!還有兩個客賴死拖欠律師費,我天天追債忙得透不過氣來,想在年底前close 這兩單deal,看來是有點妙想天開……每年年底我總是在東奔西跑,時間也就在不知不覺間跨越到新一年了。
 
打開電郵、facebook 和微博, 不少讀者都說:「Daisy,新一年要加油啊! 」我很感謝大家的鼓勵,但我在2011 年的主題是「減油」,而不是「加油」。忙得透不過氣來的日子一點也不過癮,天天踩油踩到盡好容易game over。做人也無謂去得太盡吧,有時抓得愈緊,效果只會愈差。放鬆,才能寫出好文章。然而「減油」並不是指減少實際所做的工作,這是一種生活態度。放慢下來,好好欣賞沿途的風景。所以我還是要為自己喊一句:「Daisy,減油啊。」
 
我是個坐言起行的人,既然決定「減油」就事不宜遲。我在聖誕期間一輪狂吃狂玩以後,決心騰出屬於自己的一天。睡至將近中午,醒來的時候天氣有點清涼,但這個冬天並不算特別寒冷。我一邊聽Bach Cello Suite No. 1,一邊在露台輕輕搖手中的香檳。世上竟有這麼美好的音樂,做人真開心。
 
我讓Bach 的音樂流滿整個房子,然後到廚房做臘味飯。我這個幸運的人,居然找到一種非常美味的鵝肝臘腸,用的是法國頂級鵝肝,由店主自家製作。這道菜最大的優點是毋須技巧,只須把臘腸和白米丟進飯煲就能成事。 十分鐘後,臘腸的香味與巴赫的音樂水乳交融,充滿整個房子,我很陶醉。
 

最近看了兩場音樂會,第一場是「拉吉陶樂隊」,由吉卜賽小提琴家拉吉陶(Roby Lakatos)領班。這位唇上留八字鬍的小提琴家,既是古典樂高手,又精通爵士樂和不同的地道民樂,被稱為「提琴鬼才」。吉卜賽人拉小提琴有一個本事──超快,而且快而清晰,看他的手指在琴上閃來閃去,簡直魔術一樣呢。
 
那場音樂會讓我非常繁忙。首先,那位二十三歲的低音大提琴手非常英俊,深邃的眼睛很有「文壇帥哥」卡夫卡的氣質,我要看他已經很忙,同時又得聽那快如閃電的音樂,但最精采的還是那辛巴隆琴手的表演,那段獨奏簡直神乎其技!
 
辛巴隆琴即匈牙利揚琴,是一種古老樂器,跟中國的揚琴很相似,同樣用兩根竹棒敲擊琴弦。中國揚琴那百多二百條弦線,已經看到眼花,辛巴隆琴還不止一層,那豈不是有數百條弦?Jesus,我單是看就已經頭痛了,那東西究竟是怎樣操作的?我看得張口結舌,只見琴手上下左右快如閃電的揮動竹棒,我忽然領悟到「七手八腳」的意境。辛巴隆琴獨奏時,小提琴家拉吉陶閒沒事幹,還在觀眾席坐了下來,一起欣賞台上的獨奏,讓坐在他身旁的觀眾吃了一驚。這樣的情境,若在一般古典音樂會大概不可能看見吧。
 
辛巴隆琴的演奏很少在香港看到,單是這段演出已值回票價了。那聲音清脆明亮,音域廣而且變化多端。據說揚琴是明末時期由波斯傳入中國的,先在廣東一帶流行起來。
然後,李傳韻出現了。他的風格跟拉吉陶很相襯,拉到半路中途,突然用小提琴做出小鳥的叫聲,像真度百分之一百,接是救護車聲,再來Nokia 電話鈴聲,觀眾們都樂透了。讀者們若有興趣,不妨到YouTube 看看李傳韻那些充滿玩味的表演。總的來說,那是一場很有趣的音樂會,唯一的問題是沙田大會堂演奏廳的音響效果,麥克風的效果太強勁了,我不斷聽到李傳韻和拉吉陶吸氣、呼氣、吸氣、呼氣,好像做瑜伽似的。

 
曾在網上看過一篇《壹週刊》很多年前的訪問,李傳韻談到喜歡的小提琴家:「我喜歡Perlman 的豐滿和Heifetz 的細膩,集二家之大成就最好,叉燒也是半肥瘦最好食!」至於自己的音樂,他說: 「人們覺得我的滑音好正、好姣、好淫蕩,聽完會起雞皮。音樂離不開色情,很多藝術靈感都源自色情。」記者接下來這樣寫道: 「問他平日怎樣培養這方面的靈感,他不諱言自己會看成人雜誌、報紙的風月版,之後他更亮出一件寶貝。他找出一條圍裙穿在身上,下體像有點東西凸出。一掀起,原來是一條大得像支卡拉OK 咪的假陽具,笑得我們人仰馬翻。」
 
這就是李傳韻。我不認識他,但我感受到他的「真」。有些人在舞台上、在鏡頭前好真,但我依然覺得他們虛偽。後來我在種種原因下認識了這些人當中的一二,發現他們不在台上的時候依然都在表演,我才知道原來戲不一定做給觀眾看,更重要是做給自己看。一個謊言要能說服別人,必須先能說服自己。

 
再說最近聽的第二個音樂會,是香港管弦樂團的聖誕音樂會。只要身在香港,我幾乎每年都會捧場。從前有香港兒童合唱團表演,穿藍色制服的孩子們可愛極了,表演的水準也相當高,可惜孩子們最近兩年已沒有參與「港樂聖誕夜」的演出了,很失望呢!我小時候就很渴望參加香港兒童合唱團,媽媽居然以為我鬧玩而沒有帶我面試。我的母親不了解我,她不知道我每次都是很認真地鬧玩的,因為不認真就不好玩了。寫作也是鬧玩,玩玩,下星期要出版第七本書了。
 
其實所有音樂表演中,我最愛聽唱歌,特別是女高音。 今年「港樂聖誕夜」的女高音Lucy Crowe 和指揮HarryBicket,卻因為倫敦大雪導致希斯羅機場航班停飛,突然宣布無法前來。指揮臨時改由林敬基擔任, 他是美國Cincinnati Symphony Orchestra 的助理指揮,和BrevardMusic Center in North Carolina 的常駐指揮。當晚林敬基站在指揮台上告訴現場觀眾,他於兩天前回來香港度聖誕,聽說港樂邀請了他的朋友Harry Bicket 擔任指揮便致電港樂看看還有沒有票。港樂很快就回覆他,將會給他全場最佳的位置!
 
沒能聽到女高音有點掃興,但也因此而得到一點意外驚喜。港樂加插了Bach B randenburg Concerto No.3 in G,很美妙的演出,妙在層次分明。這套樂曲是巴赫主動送給布蘭登堡總督的禮物,但後人卻發現巴赫的原稿紋風不動,總督好明顯連眼尾也沒瞄過一眼,更遑論演奏了,但今天大家都稱這套樂曲為「布蘭登布協奏曲」,我Daisy 卻認為應該改名為「冷板凳協奏曲」,以紀念那位不識抬舉的總督先生。假如那麼偉大的作曲家送我這樣的樂曲,我會馬上嫁給他,他是否願意娶我是另一回事。

當晚的音樂會,也加插了耳熟能詳的Haydn TrumpetConcerto in E flat,由首席小號Colin Oldberg 演奏。說起來,我印象中的「港樂聖誕夜」似乎每次有人「甩底」,就會找來小號臨時頂替。我很喜歡在聖誕節聽小號,感覺溫暖又有氣氛,所以很感謝港樂的安排。但每年聖誕臨近,小號手還是挺懊惱吧。(撰文:王迪詩/逢星期六到於《信報》http://world-of-daisy.blogspo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