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衛中環!

那天我和Philip一起吃完午飯,路過匯豐銀行地下的「有蓋操場」,看見一個一個帳蓬井井有條地排列著,甚至有人搬來沙發,坐著悠然地看書。用這種方法「佔領中環」,很有生活情趣。然而他們的行動是要反對投資銀行的過份貪婪,已經有三間大型國際都已經不在中環,雄據西九龍ICC,他們是否「佔領」了錯誤的地方?純粹「攞個彩」倒是無妨。 

我看著穿了一身Ermenegildo Zegna西裝、雙手插在褲袋一副吊兒郎當的Philip,笑說:「你這副身世,一看就知你做邊行。人家『佔領中環』的茅頭都指向investment bankers,你不要連累我。」 

「我穿成這樣好失禮你嗎?」他說。

金融海嘯的時候,我一直擔心Philip會被裁員,而他卻老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有時我會驚訝於自己的天真,當事人自己毫不在乎的事,我幹嗎要肉緊上心?這傢伙失業也好,發達也好,關我鬼事?今次我變得聰明了,聽聞最近投資銀行又開始裁員,輪到我滿不在乎了,本小姐才不會替他著急呢!

Well,事實上這班「金融才俊」也沒有什麼好著急(現在不管「俊」不「俊」,金融從業員都統稱「金融才俊」)。金融海嘯上集於O八年公演,下集的預告片已經悄悄流出。中環近日暗湧處處,雖然還未出現大幅度的裁員潮,但聽聞investment banks已開始炒人,更莫說我們手頭不少IPO都剎住了,很可能無法如期上市。但投行炒人一點也不可怕,炒你反會送你一份大禮,補六至十二個月的薪水都是等閒事。拿了這份「散水大禮」去歐洲玩一圈,還未買夠一打高跟鞋就已經市況好轉,被公司急call回巢,「不勞而獲」一大筆錢好過中六合彩。

有本書叫《金錢大帝》,提出了一些問題:「為什麼你的強積金回報這麼低?」「為什麼大行對企業的營利預測,連一般中學生也能做到?」「為什麼分析師、經濟學家和策略師永遠能事後孔明地作出準確的預測?」「買衍生工具的賠率,為什麼比去澳門賭場賭博還要差?」「一個二十來歲、長春藤大學畢業的小伙子,憑啥坐上副總裁之位、開法拉利跑車?」

書中描述的人被稱為「宇宙大帝」,他們包括投資銀行家、交易員、銷售員、研究分析師、基金經理、私人銀行家、結構性商品設計者(即accumulator或雷曼債券的「偉大發明家」)經濟師、金融演員等等。這班人如何能賺這麼多錢?其實都是直接或間接從你和我的口袋裡賺來的。作者這樣形容「金融才俊」:「他們其實並不需特別聰明,也不用高深學問,甚至無須為客戶的資金增值,只須設法從這龐大的資金池裡渾水摸魚……」還引了德國一句名言:「跳蚤愈肥,狗隻愈瘦。」 

這本書的作者是金道夫,書上的作者簡介:「在世界三大金融中心(香港、倫敦、紐約)打滾十多年。曾任職統稱為Bulge Bracket的華爾街大投資銀行,以及稱為magic circle的國際大律師行,實務經驗(上市、合併、分析、銷售產品)讓他得以對全球資名投資銀行及金融機構的運作了解入微。儘管與許多知名投資銀行共事十多年,卻對某些被外界稱為宇宙大帝的金融業人士的作風不敢恭維,更對他們的層對不窮的賺錢手段嘖嘖稱奇。」 

投資銀行就是這樣,大筆大筆的年終花紅和「散水大禮」派給自己人面不改容,海嘯的時候卻由納稅人的錢來打救,過份的貪婪終教人忍無可忍要「佔領華爾街」。運動最初是由Adbusters發起的,這是一本反戰反消費反霸權的雜誌。受「阿拉伯之春」所啟發,「佔領華爾街」於九月十七日在紐約率先起義,提倡「一比九十九」,就是99%的窮人對抗1%的富人,參與者利用互聯網去發動群眾參與,佔領大城市的金融地區,風潮蔓延至全球逾800個城市(祖國除外)。美國總統奧巴馬都要抽水,聲稱支持這個運動。不知那是行動上支持一起紥營,還是精神上的支持。 

我覺得用這種和平勇敢的方式來表達訴求,還是值得鼓勵的,但現實卻是華爾街永遠不會倒下。人人都喊打倒investment banker,同時卻有千千萬萬人爭崩頭想加入banker的行列。與其被人欺負,倒不如欺負別人,他們是這樣想的。 

如果你以為讀書人比較有理想,不妨看看這班前仆後繼地加入華爾街的年輕人。我有好些朋友的弟妹是哈佛、史丹福或普林斯頓的高材生,你問問他們畢業後有什麼打算?十個有九個還未畢業就為自己鋪路入投資銀行,就像今時今日的母親剛懷孕就為孩子鋪路入讀名牌幼稚園,我甚至開始懷疑,這些母親爭相讓孩子讀名牌幼稚園是為了讓孩子長大後能進入投資銀行。每一個稍為會思考的孩子都會問一個問題:我為什麼要讀書?而大人總是理直氣壯地回答「學做人」,也不覺得臉紅。我Daisy從來不騙孩子,一句講完──讀書為了開心,考試為了賺錢。 

考試成績不能太差,否則考不進好的大學,將來靠那份寒酸的收入無法生活。是的,Bill GatesSteve Jobs沒有從大學畢業,卻富可敵國,而且都在歷史上留下名字。但要是閣下不是Bill GatesSteve Jobs,手持大學學歷便成為混得一口飯吃的捷徑。我從三歲開始回答那些白癡的考試卷,就是為了長大後能混一口飯吃,現在我總算做到了,this is great,真是不枉此生。 

「生存」不需要很多錢,「生活」卻需要很多錢,因為我們所有人都喜歡浪漫。但所謂「浪漫」是什麼意思?我就曾在《一個人私奔》一書中這樣寫道:「浪漫是當你忽然想看泰晤士河的日落,可以話飛就飛;浪漫是當你為「公義」而與老闆翻臉;浪漫是當你霎時對凡谷那幅The Starry Night生起了莫名的懷念,可以直奔紐約。錢呢?」 

我們不應該仇富。金錢並不醜陋,醜陋的是人。我完全明白為何這麼多人貪錢,因為我也很貪錢,但假如要剝削其他人才能賺到錢,我寧願不賺,不是為了道義,而是這樣太cheap。憑我的本事,靠自己的實力賺錢根本毫無難度,毋須靠剝削別人。 

有種人每凡聽見誰要「賺錢」便向他扔石頭。賺錢有什麼罪?難道你上班不用支薪?錯在賺得太絕。打劫都是求財,隨便揮一下「疑似武器」的東西,搶到了錢就應該馬上鬆人,「扑頭」搶劫置人於死地就叫做「絕」。這麼「絕」的賺錢手法並不是中環價值,不要冤枉中環。這是我們奮鬥的地方,很多企業管理層都出身草根階層,憑著個人努力和抓著經濟增長的契機,總算創下一番事業。中環價值高舉的是公平的遊戲規則,任何人不問出身,只要有才華又肯努力,都有機會出人頭地。過份的貪婪破壞了這公平公正的遊戲規則,與其「佔領」中環,倒不如「保衛」中環,保衛這個公平公正的奮鬥平台吧。(撰文: 王迪詩/逢星期六刊於《信報》http://world-of-daisy.blogspot.com

跳槽(下)

獵頭公司說某law firm看了我的CV很感興趣,千方百計游說我跟他們的合夥人見面,我想反正聊一下沒有損失,就給他們一個機會吧。Agent給我安排到美國會一邊吃飯一邊interview,美國會隨處可遇見律師和bankers,難道agent故意讓我給行家撞見,做成「王迪詩過檔」的假象,焗我跳槽?既然如此,我索性將計就計,有時「蘊釀跳槽」的行動讓別人看見也不一定是壞事。

今年有國際律師行要開展香港業務,大灑金錢招兵買馬,擁有做IPO經驗的律師成為高薪挖角的對象,而且美國律師行的薪水向來都比英國行為高。Agent給我安排在美國會見面的New York firm合夥人Alex,正是剛從某英國律師行跳槽過去的,他先帶了一些「自己友」過檔,如今繼續四出找人埋班。

「你在這間firm做得開心嗎?」Alex試探道。「不如過來跟我,要舒服得多呢,人工絕對不會令你失望,我還會全力培育你做合夥人。」
我沈思了一會,「我會全力培育你做合夥人」這句話怎麼如此耳熟?到底我在哪兒聽過?let me see……ah yes,我從前也不時從上司口中聽過一模一樣的話,怪不得我對這句話如此反感。每次他們要我硬食豬頭骨或替他收拾殘局,總會情深款款地對我說:「Daisy,你知我遲早升你。」上司這種說話,你信一成都死,正如你相信特區政府高官的說話將來一定後悔。上司們總是給你一根蘿蔔引誘你為公司賣命,到頭來升職加薪的承諾沒有兌現,你還是像最初那樣天天捱驢仔。「你不是答應過升我嗎?」起初還會天真地問。上司就會大條道理說:「你的表現未合乎水平,所以暫時未能升你,但假以時日,你再賣力一點,我還是遲早會升你的。」我討厭這他媽的「遲早」。

這就像一個已婚男人哄騙年輕女郎當他的小三,「我遲早會娶你」。然後兩年、五年、十年過去了,「你不是答應娶我嗎?」二十歲的時候問這個問題,男人會喜歡你可愛cutie;三十歲的時候問這個問題,男人會嫌棄你不夠成熟;四十歲的時候問這個問題,男人會笑你憨居。

儘管我仍相當可愛,「遲早升你」這種不負責任的承諾還是不信也罷。如今眼前的Alex又把我當成初出茅廬的(口靚)妹仔,「人工高,福利好,唔辛苦,有前途」,都是教人打呵欠的口號。還是講錢最實際,所謂「人工高」到底有多高?「福利好」究竟有多好?你準不會以為有牙科保健能吸引我這種有腦的花瓶吧?

人工多少對我絕不是最重要,只是非常重要而已。Steve Jobs曾於1993年在《華爾街日報》的專訪說:「成為墳墓裡最富有的人,對我不重要。每晚上床睡覺,可以自豪說我們做了很棒的事,對我才是重要的。」對於已擁有巨富的人,金錢變成不那麼重要。財富到了某個地步,再多一點或少一點其實分別不大。比如你有三百億身家,那第三百零一億大概不會給你帶來很大的感覺吧。然而對我這種從未試過有錢的人,每個月多賺十萬八萬足以令我脫貧。假如有天命運不知出了什麼差錯讓我成了巨富,我也一定會聳聳肩說:「錢其實也不那麼重要吧。」當然,能夠徹底把富貴看成浮雲的富豪,世間到底還是不多。「愈有錢愈要賺到盡」往往更加普遍,他們有天終可成為墳墓裡最富有的人,真是可喜可賀。

然後我又問自己,我白天在拚命的趕招股書和跟bankers糾纏,晚上睡覺前是否能夠自豪地說「我做了很棒的事」?Well,um……報章報道執紙皮的阿婆每次都在新股上市時獲利甚豐,那些厚如電話簿的招股書拿去廢紙回收,大概也能賣得幾塊錢。從這個角度看來,我所做的工作確實也對社會頗有貢獻。

我微笑著喝了一口咖啡,對Alex的硬銷不置可否。他一定已從獵頭公司那兒得知有三間law firm正在向我招手,於是未等我有任何表示,已急不及待約我second interview,再多見兩名專責IPO和M&A的合夥人。就在這時,我感覺到某處正有一雙猥瑣的眼睛定定的看著我,一看,原來是TY那傢伙。他這人出名口多,那次也是因為他口多在酒吧出言侮辱我才被Philip揍腫了嘴。

午飯過後回到公司,秘書Selina正在很專心地閱讀八卦雜誌,見我回來即雀躍地說:「Daisy Daisy!Eric急著要見你啊!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她的眼神告訴我她正等著我見完Eric後給她報告。我早料到Eric有此一著,回到自己的房間先覆了兩個電郵,吃了一個蘋果,伸個懶腰,到Armani網站看了一會2012年春夏季的runway,然後到Eric房間輕輕敲門。

「Hello Daisy!」他熱情地招呼道。「我知你最近工作辛苦,所以特別給你一點鼓勵。」沒想到TY傳播消息的效率竟然快過光纖,半小時之前在美國會給他撞見,轉眼便傳到我上司的耳裡。「公司正在檢討薪酬,我正在為你爭取最大的升幅,這件事交給我吧,保證不會令你失望!」

為我「爭取」加薪,you hear that?「爭取」。我最討厭這兩個字。你不如說正在向特區政府爭取給王迪詩頒發大紫荊勳章?最後加來加去得個吉,他便可以理直氣壯地說:「我確實已為你爭取了,但最終可是總公司作決定。」假如我要爭取什麼,我會爭取禁止上司對下屬說「爭取」這兩個字。

「Daisy,我知道像你這樣的人才很渴市,外面也有law firm成立香港部需要請律師,人工也許會高一點,但去到新公司做開荒牛你以為好歎?不說別人,就看Lisa,她不聽我的勸告,貪那點錢跳槽去了做開荒牛,不出一個月整個人像老了十年!怎麼了,很恐怖吧?我不是開玩笑,你可自己打電話問問Lisa,她打了botox又做彩光,依然無法挽救又乾又皺的皮膚,你自己想想吧。」

這算是「挽留」還是「恐嚇」?Lisa的皮膚又乾又皺,因為她老。就算她不去做開荒牛,她仍然是老。怎能跟我相提並論?

我滿不在乎地聳聳肩。他恐嚇不成又來軟銷,堆出滿臉的笑容。「Daisy,做生不如做熟,我們不是一直合作愉快嗎?老實講,就算你覺得這裡的老闆不好,但世上哪裡會有好老闆?老闆一定是壞人。」沒想到他竟如此誠實,倒令我有點不知所措。

*              *              *

以上已是數月前的事了。當時市況還未至於太差,大家都以為只要繼續投入祖國的懷抱,我們還是可以繼續跳舞。沒想到股市急轉直下,獵頭公司已好一陣子沒有來電,搞不好連獵頭公司都自身難保。上司知我無法跳槽,又再度折磨我,上次去北京竟命令我在一晚之內趕起中英文版招股書,好現實的傢伙!(撰文:王迪詩/逢星期六刊於《信報》)

跳槽


有天去開會撞見TY,就是那個曾經因為口多而被Philip揍腫了嘴的banker。這傢伙口多的個性非但沒改,反而變本加厲。他一見Eric即抓住他的手臂雀躍地說:「老兄!聽說你在北京的KTV遺失了BlackBerry,幸得艷女專程把黑莓給你送回酒店呀!準是你平日經常幫襯,人家對熟客自然特別關照嘛,呵呵呵呵──」

Eric尷尬又生氣,狠狠瞪了我一眼。瞪著我有什麼用?又不是我傳開去的,我才不會這麼無聊。你區區一個律師行合夥人搞女人有什麼值得討論?你以為自己是特首候選人?而且那不過是一個KTV的小姐罷了,有報章說唐英年的「婚外情傳最少有四女角」,政務助理、銀行界女子,就連替他訂購紅酒的女子都可以撻著,傳媒還說他有私生子,不知這些傳聞是否屬實。如果他的治港能力跟他的性能力一樣強勁,香港就有救了。

唐英年指這些新聞「富娛樂性」,於是我以為他被傳媒老屈,那未免太可憐了,怎料唐太承認「已過去了,亦已放低」!婚外情既是已發生的事實,那唐英年所說的「富娛樂性」難道指他本人?做錯事推老婆出來作擋箭牌,發一份含含糊糊的聲明讓記者天天跑去問袁莎妮是否當了「小三」,遇上這種龜縮小男人也夠倒楣了吧。「過去在個人感情上曾經有過缺失」──唐英年這份聲明令大家的想像空間進一進擴大,於是傳媒蜂擁去問袁莎妮是否婚外情的女角。是男人的話,一人做事一人當,我從來不見何厚鏵或克林頓推老婆出來擋。要發聲明的話,就應該清楚寫明與袁莎妮無關,無論事實上是否有關,自己闖的禍不要讓女人代你承擔。
TY誤以為我和Philip拍拖,一直對被我「男朋友」揍了一拳的事懷恨在心,自然也視我為眼中釘,在工作上碰面的話便處處針對我,平日遇上也絕不放過任何一個出口傷人的機會。這天他盡情嘲笑Eric之後,又轉為向我發動攻擊,在我面前揚著一部BlackBerry陰陰嘴笑說:「Daisy,如果你和BlackBerry一同掉進海裡,你認為Philip會救誰?」

我一怔,但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盡量不讓臉上浮起任何表情,我Daisy絕對不會讓這傢伙的奸計得逞。可是我確實很想知道Philip會救我還是BlackBerry,因為他早已跟Eric和許多中環人一樣中了「黑莓毒」,坐車打電郵、吃飯打電郵、過馬路打電郵,黑莓五分鐘沒「震」過,他們的手腳便不知往哪裡放,十分鐘沒「震」過的話他們便開始發狂,歇斯底里地致電秘書和IT同事要求處理。這樣看來,Philip會否選擇救黑莓而不救我呢……我會不會連一部機器也比不上呢……想到這裡不禁忐忑起來,但要是開口問Philip又好像太過「港女」,於是我決定採取「曲線探路」的策略。

我致電Philip先聊一點公事,然後by the way試探道:「你有沒有聽過Eric遺失黑莓那件事?」

「有呀,不是你講出來的嗎?」Philip問。

我無話可說,這回真是非常冤枉,但這種芝麻小事也無謂澄清,還是盡快回到重點吧。

Eric沒有BlackBerry簡直活不下去呢。」我說得小心翼翼,卻不忘保持輕鬆的語調。「假如Eric的老婆和BlackBerry一起掉進海裡,我肯定他會撲過去救BlackBerry,然後補上一句:『我老婆會游水,黑莓不會!』他老婆一定好心酸呢。但這畢竟只是女性角度,hey Philip,你認為一個男人面對老婆和黑莓一起掉進海裡的難題會去救誰?」

「好無聊的問題。」Philip稱。

「我不覺得無聊。」我拚命忍住不發火。

Jesus!答案不是太明顯了嗎?」他沒好氣的說。「我當然不會救BlackBerry呀!」我心中一喜,心想這小子不愧為我的Plan A。然後他續說:「我會叫老婆游過去替我拾回黑莓,但這東西濕了水可能馬上壞掉……

「你居然擔心一部機器會否壞掉!你難道不關心老婆的安全嗎?」我火冒三丈,顧不得這麼多直向他罵道。

「對了!」Philip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說。「娶老婆還是娶個會游泳的比較著數,你在DGS的時候是不是學校泳隊?Every DGS girl can swim。」

那是向我求婚嗎?Just kidding。我王迪詩還未至於desperate到這個地步,為了想嫁人而在大海裡冒死為男人拾一部BlackBerry。看到了吧,天下男人都是這樣,有什麼麻煩事就要女人替他解決,幫他收拾殘局。問題解決過後,他們會感激你嗎?I don’t think so

                           

股市如坐過山車,經常大起大落。我們律師手頭的IPO項目也不知有多少能如期上市,我所認識的bankers都私下看淡,對著客戶大吹大擂又是另一回事。看來今年大有可能會提早收爐。早陣子市況暢旺的時候一星期工作七天,「公眾假期」跟我從未有過半點關係。如今似乎是時候清掉累積下來的假期了,待會下班要去買旅遊雜誌。

由於市況不佳,最近連獵頭公司的agent也沒再打電話來。數月前我幾乎天天收到他們的電話,說某某律師行正積極擴充,某某律師行可以給你很高人工。無他,像我這種高不成低不就的律師最渴市,只要人不是太笨,在國際律師行擁有數年經驗的律師在一單deal裡是最有建樹的,難道靠Eric那樣得把口到處吹水的合夥人?

Agent常常來電也很煩人。不同獵頭公司說的都是重重複複的話,一般都不肯透露招聘的公司名字,堅持約我出來見面才肯透露,神神秘秘,裝成很認真地親身跟你面談過後,分析了你的事業背景和理想抱負再建議你到哪兒大展拳腳。我這人還是比較喜歡開門見山,薪酬合適的話不妨聊聊,錢少免問。再要考慮的就是公司的前景和團隊狀況,若請我回去只得我一人辦事,天天做得像一頭狗,給我多多錢都恐怕沒命享用吧。

今年有New York firm要開展香港業務,做IPO的律師最為搶手。New York firm肯花錢,以大量鈔票招兵買馬,但這個世界又哪有如此著數的事?給你的薪水一定要你嘔出十倍的勞力,施展渾身解數為公司賣命。我雖然貪錢,卻也非常怕死,賺了錢回來也得確保自己有一定的壽命去花錢。

Agent說某law firm看了我的CV很感興趣,千方百計游說我跟他們的合夥人見個面,給我安排到美國會一邊吃飯一邊interview。我心想,美國會到處都是行家,分分鐘碰見Eric或我公司的「女皇」。難道agent想裝我彈弓,故意讓我在公開場合給行家撞見,做成「王迪詩過檔」的假象,焗我跳槽?「去美國會也太危險了吧。」我跟agent說。「How about Bankers Club?」她說。那還不是一樣?她問我想去哪,我說去太平館吧,可以一邊吃瑞士雞翼一邊談談律師行的發展大計,我王迪詩將會成為香港歷史上第一個在太平館見工的律師。

Agent當然睬我都傻,替我安排到美國會吃飯見面,沒想到竟給他撞見……(待續)(撰文:王迪詩/逢星期六刊於《信報》)

責任心

有年做一單deal認識了會計師Helen。她工作勤快,人很友善,我跟她頗談得來。有天晚上她致電給我,為難地問我能不能給她介紹一位大狀,她父親偷了別人的錢包,現被起訴。 
Helen在電話裡說著說著,忍不住哭了起來。「Daisy,朋友可以自己選擇,丈夫可以自己選擇,但父母不是自己選擇的。」 

That’s trueI have to say。做人有些事情唯有「硬食」,沒權選擇,例如誰做下屆特首。如果「移民」也是一種選擇的話,那特首由誰來做其實也是無所謂的。父母就不同了,你就算移民去北極,你的父母永遠是你的父母。 

沒有人比Helen更明白這種「硬食」的心情。她在五兄弟姊妹中排行第三,小時候一家住在油麻地的唐樓,父母是裝修判頭。Helen升上小學那年,父親掏空了公司的錢跟另一個女人逃了,那筆錢原是用來付裝修材料費和工人的工錢,Helen媽媽揹上了一筆巨債,到處向人借錢。她白天在餐廳上班,晚上到超市打工,讀小學五年級的大家姐負責做飯和照顧弟妹。「上學之前,我和二家姐、弟弟和妹妹四人分吃兩個雞尾包,大家姐每天都說肚子不餓,喝水就足夠了。我們讀上晝班,中午回家每人吃半個公仔麵,晚上大家姐給我們每人煮一碗飯,加一點豉油來吃。」 

後來Helen母親打工的餐廳倒閉,一時找不到工作,決定申請綜援。母親對五個孩子說:「我們現在需要幫助,但這是暫時性的,媽媽會盡快找工作。你們要記著,跌倒的時候接受別人幫助並不是一件可恥的事,你們也要盡自己的力量去幫助別人。」 

九個月後,Helen母親重拾裝修判頭的工作,停止領取綜援。這個五呎三吋高的師奶,領著一班紋身抽煙的麻甩佬到處開工,養大了五個孩子。現在Helen是會計師,她的兩個姊姊都是醫生,弟弟是建築師,妹妹在中學教書。 

假如這就是故事的全部,當然是一個幸福甜蜜的happy ending,我們可以手牽手高歌一曲《獅子山下》,可是現實不會這麼完美。Helen大學畢業那年一天放學回家,母親和兄弟姊妹神情嚴肅地坐在客廳,中間坐著一個阿叔。「咁高大啦!」阿叔滿臉堆笑對Helen說。她心裡當下生起「阿叔,你邊位?」的疑問,花了足足十秒鐘來確認眼前這個潦倒大叔的身份,最後還不知是否應該跟自己的父親說一句「Long time no see」。 

五兄弟姊妹極力反對讓這個男人留下來,他們對於擁有這樣的一個父親深感羞恥。再說,這傢伙十六年來人間蒸發,這個家依然被母親維繫得有聲有色,今天他們長大成人已不再需要父親了,他也不配有這樣的妻子和兒女。大姊尤其激動,喊道:「這裡不是你的家,你走吧!」然後,母親對男人淡淡的放下一句:「廚房有湯。」 

我從未見過有人可以如此不慍不火地面對一個人渣。這個師奶不是普通女人。她只有小學畢業的程度,卻比許多「知識份子」更加明白人生,她讓我想起日本作家太宰治筆下的《維榮之妻》,松隆子在小說改編成的電影《維榮之妻──櫻桃與蒲公英》擔任女主角。一個平凡的小女人帶著還在牙牙學語的兒子,面對酗酒爛滾兼有自殺癮的作家老公,樂天知命地包容丈夫的一切,甚至老公跟別的女人殉情,作為妻子仍盡一切所能去幫助他。 

Wellof courseHelen父親不過是一個糟老頭,跟風流倜儻的作家不能相提並論,但女人就是女人,不論日本女人還是香港女人,一樣有這份教人匪夷所思的能耐。電影中那個一無是處的男人曾經說過:「女人沒有幸福不幸福。」我推論他的意思是女人見路就行,沒有路就自己行出一條路來,一路忍一路忍,沒有快樂也沒有悲傷,因為她沒有閒暇去問自己痛不痛,幸不幸福,她要照顧一頭家已筋疲力盡。 

要是你問我,Daisy,你會原諒一個偷盡家財然後人間蒸發十六年的父親嗎?我瘋了就會。你有種的話去打劫銀行再跟情婦遠走高飛,但那是工人的工錢和五個孩子的飯錢,虎毒尚不吃兒,人不如禽獸,為什麼要原諒他?「女人沒有幸福不幸福」這句話大錯特錯,女人當然知道幸福,也知道痛。女人的確見路就行,但一見不對路就應該閃! 

孩子們為了尊重母親,再不情願也得忍受父親搬回來住。數天後,父親開始向五個孩子逐個要錢,他真以為那是「歡樂滿東華」。Helen問他要錢幹麼,他答了四個字──「天經地義」。Helen當然生氣,但若拒絕付款,他必然會向母親要錢,於是給了他一千幾百打發了這個瘟神。兩星期後,家裡收到大耳窿追數的電話,然後大耳窿開始打電話到兄弟姊妹的辦公室,要他們代父親償還賭債。 

五兄弟姊妹商量登報跟父親脫離關係,但最後都認為那樣作用不大,這個男人還是會繼續為他們帶來麻煩。大家正苦惱之際,母親過來淡淡的放下一句:「解決了。」然後去廚房煲湯。兄弟姊妹面面相覷,後來知道母親用自己的積蓄替丈夫還清了賭債。 

Helen結婚了,難得她仍夠膽博。跟母親同住的弟弟後來憶述Helen婚宴散席的那個夜晚,母親獨個兒坐在昏暗的客廳倒了一杯白蘭地,一邊喝一邊默默流淚。「我媽從不喝酒,也從來不哭。那個晚上,她做了這輩子從來不做的兩件事。」Helen說。 

第二天,父親把禮金全部拿走,又消失了半年。若你質問他,他大概也會答你「天經地義」。直至一天,Helen接到警察的電話,說她父親在街上偷了途人的錢包要她來保釋。

硬食──這是作為女兒的唯一方法。「若我丟下他不管,他會去找我的老爺奶奶要錢,甚至試過來我公司。要是你問我有這樣一個父親是什麼感覺?我會說像癌症,父親像我身體裡的癌細胞,不斷侵蝕我的生命。」

假如Helen父親失蹤十六年後回到家裡安份地活,他的日子大概會過得不錯。可是他選擇了另一種生活。也許有人會激憤地問,他為什麼不改?為什麼一次又一次傷害別人?沒有為什麼,我相信連他自己也不知自己為何要這樣做,那是他的天性。 

其實Helen的母親沒有必要去接濟這個男人。子女都已經事業有成,理應是她享享清福的時候。為什麼她仍選擇讓丈夫回家?從小我們都在學習寬恕,但寬恕到底有沒有界線?如果我們寬恕一隻禽獸,然後禽獸再去咬死其他人,我們是否幫凶? 

我懷疑Helen母親是因為太愛這個男人,那當然已是幾十年前的事,但有時候女人對曾經擁有(但永世不會回來)的「一分鐘浪漫」有種莫名其妙的執著。後來我跟一個朋友提起這件事,朋友說:「世上最重要的不是愛,而是責任心。」如果我告訴你這個朋友是一位神父,也許你能更真切地體會這句話的智慧。 

現代人喜歡開口埋口說「愛」。你打開微博和facebook,大家都在說「大愛」、「超愛」、「勁愛」。「愛」是大曬的,「愛」是很巴閉的。但對於某些人,例如為人父母者,先別說你多麼「愛」孩子,先談談責任心。要是你問Helen母親為何對如此不堪的男人不離不棄?也許她會答:「因為我是他的妻子。」就是這麼簡單。傳統中國女性「嫁狗隨狗」的觀念很重,就算嫁了一頭狗也會盡好妻子的責任,儘管丈夫從未把她當成妻子,或人。(撰文:王迪詩/逢星期六刊於《信報》http://world-of-daisy.blogspo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