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生門之「唔好搞咁多」

這幾天,我Daisy日思夜想,始終解不開一個謎團。讓我在這裏說出來,看看各位能否解謎。

4月10日,報章大字標題報道一個三個月大的男嬰,在瑪嘉烈醫院洗澡時被護士燙傷至二級程度,相信大家仍記得這件事吧。我一邊high tea,一邊用lap top上網看新聞(alright,我知你們很多已一臉神氣地捧iPad,巴閉啦,就當我out了,okay?)《蘋果日報》一段報道引起了我的注意:

「蕭先生(受害男嬰父親)趕到醫院後,引述一名醫生指,其子燙傷涉人為失誤,但始終不肯交代是誰出錯、如何出錯等詳情。『差人(警察)叫我唔好搞咁多,唔好向傳媒講……佢話可能幫到你,可能害到你。』蕭先生不滿醫院解釋及警方威脅,加上看見兒子下體被燙至甩皮,於是致電本報投訴。」

我呷一口Earl Grey,細味那位警察先生的說話。「唔好搞咁多」是什麼意思呢?假如蕭先生不聽阿Sir的話,「搞」了又會有什麼後果?「可能幫到你,可能害到你」究竟在暗示什麼?一個市民的嬰兒被醫院護士嚴重燙傷,用合法方式追究責任,會有什麼人因此而「害到你」?將心比己,假如受傷的是你的兒子,你又會不會據理力爭?假如傳媒把真相報道出來,又有什麼問題?為什麼不能向傳媒講?

我輕輕咬了一口scone。真是撲朔迷離。那scone的奶油很香,配一口Earl Grey恰好除去甜膩。我細意咀嚼蕭先生引述阿Sir的話,那充滿威脅意味的一句話。我拿出原稿紙和鋼筆,寫了一篇題為〈警察叔叔「溫馨提示」?〉的短文,指出假如阿Sir當日沒有說過這句話,請警方嚴厲駁斥傳媒和蕭先生的指控,以正視聽。否則,請警方解答我上述的疑惑,因為作為一個手無寸鐵的市民,我真的好怕阿Sir叫我「唔好搞咁多」。我寫這篇東西,又是否「搞好多」?大家都知我份人貪生怕死,一個月能抽空去Mandarin做一次spa,已是小妹的最大抱負,我又點敢「搞好多」?

〈警察叔叔「溫馨提示」?〉一文,於4月14日刊在我於《AM730》的專欄。六天後,我收到警察公共關係科很「溫馨」的電郵。So now,是不是很想知道電郵說了什麼?怎麼了,很心急吧!好啦,就告訴你啦,那電郵說就〈警察叔叔「溫馨提示」?〉一文,警察公共關係科想向我「提供資料」,要求我致電給她(我並不針對個人,沒有必要在這裏公開這位公務員的名字)。

大家都知我Daisy不擅辭令,講電話怕講錯說話,也怕自己聽錯、聽漏或誤解Madam的意思,白紙黑字較為理想。我即日回了電郵,感謝跟進,同時請她把資料電郵給我。說起來,我自從小學畢業後就沒再交過筆友,我興致勃勃地等待警察公共關係科的回覆,如下:

「迪詩:

事實上,在處理該宗發生於4月9日涉及一名男嬰在醫院期間懷疑遭燙傷事件的過程中,警務人員從未向任何人提出警告或指示。在回應傳媒的相關查詢時,我們已解釋警方在處理該事件的過程,包括初步調查結果。

香港警隊是一支專業執法隊伍,希望你會繼續支持警隊的工作。」

Well well well,看到了沒有?「警務人員從未向任何人提出警告或指示」。若然如此,那只有兩個可能性:一、蕭先生說謊;二、傳媒報道失實。除非你堅持「唔好搞咁多」不算「警告」,「唔好向傳媒講」不算「指示」。Please!我已經厭倦了「表示好感不等於示愛」這種邏輯,do me a favour,省掉這種低級的文字遊戲吧。

假如蕭先生說謊或傳媒報道有誤,那位警察豈不是蒙上了不白之冤?在電影裏,我只看過差人屈人,從未見過差人被人屈。我王迪詩深信「香港警隊是一支專業執法隊伍」,為了「繼續支持警隊的工作」,我迅速向警察公共關係科回了電郵,提出了三個問題:

一、 若如 貴部門(警察公共關係科)所言,「警務人員從未向任何人提出警告或指示」,那是否表示傳媒報道錯誤或蕭先生說謊?請問警方有否向有關報章指出其報道的錯誤?如有,該報章有否刊登澄清?

二、報道刊出後,警方有否向蕭先生明確指出:「警務人員從未向任何人提出警告或指示」?

為免陷入「表示好感不等於示愛」這類文字遊戲,講多無謂,我開門見山問了第三個問題:警察有否向蕭先生說過「唔好搞咁多,唔好向傳媒講」,「可能幫到你,可能害到你」這幾個字?我還在電郵裏表明,假如是警察被屈,對警方並不公平,我會把「警務人員從未向任何人提出警告或指示」這一點寫出來,還警方一個公道!

好啦,喊完口號,大家或有興趣看看警方給我的回覆:

「迪詩:

警察公共關係科的其中一個工作目標是與傳媒建立長遠和具建設性的夥伴關係,透過他們傳達警方的行動信息,讓公眾了解警隊政策和警務工作,展示警隊專業和關懷市民的形象。

因此,我們非常關注各傳媒機構對警方工作的報道,若發現有不正確的內容,我們會作出適當的跟進,包括發信予有關傳媒,指出其失實之處,以及要求作出澄清。

在處理該宗涉及一名男嬰在醫院期間懷疑遭燙傷事件的報道時,我們已作出多角度和詳細考慮,包括嬰兒父親蕭先生的憂慮和感受。

我謹此再次感謝你對警隊的關心和支持。」

To be honest,我以為回覆只會說不評論個別事件,句號。雖然上述的回覆也異曲同工,但畢竟是花心思回了這麼多字;雖然我不知道「多角度考慮」實際指的是什麼角度,但正因為我看不懂那電郵在說什麼,所以感覺好「禪」,好「學術」,好正。

「禪」過以後,讓我們返回地球。一句到尾,究竟差人有否向蕭先生說過:「唔好搞咁多,唔好向傳媒講」,「可能幫到你,可能害到你」這句說話?有就有,沒有就沒有。無論你如何「多角度」,都不能改變既定的事實。君子坦蕩蕩,假如警察根本沒說過這句話,可以回答我「沒說過」,社會也該還警方一個公道。

上星期,我在〈看戲上癮〉一文中談到Countertenor,並提出了一個問題:男人怎麼可能唱到Soprano的音域?我答應過,以文章刊出當天下午四時為限,天地良心你沒有看我下文揭曉的答案,沒有上網翻查,完全是自己憑空猜出來的,就送你小妹的新書《一個人私奔》。想不到,大家對這個有獎問答遊戲的反應,居然熱烈過五區公投。曾在上星期六下午四時前,把正確答案電郵給我的讀者,若有興趣索取《一個人私奔》,請把郵寄地址電郵給我,否則無法把作品奉上。若希望我在書上簽名,請註明上款的名字。不想我簽名也可,在電郵說明就是了。謹此聲明,地址屬個人資料,我只會用作郵寄《一個人私奔》之用,倘若閣下忽然收到電訊或財務公司的來信,與本人無關。

既然大家猜謎猜得過癮,今期不妨也來猜猜——究竟是阿Sir叫蕭先生「唔好搞咁多,唔好向傳媒講」,是蕭先生沒說真話,還是傳媒報道有誤呢?根據目前手上的資料,我未能作出判斷。我從來不善於猜謎,我習慣yes or no,廢話少講。(撰文: 王迪詩/逢星期六刊於《信報》 http://world-of-daisy.blogspot.com/)

看戲上癮

在香港藝術節看了好些節目。我很花心,總愛看一些從前未看過的東西,愈怪愈好。我對古怪事物的接受能力很強,都是在中環上班鍛鍊出來的。Well,of course, 試新事物呢,或多或少有點風險。今次就撞板了,看了三部話劇,只有一部出色,另外有部看了五分鐘,即閃。門外的職員驚訝地說:「有什麼問題嗎?」我答:「人生苦短啊。」真後悔浪費了寶貴的五分鐘。另有一部捱到中場休息,在場外飲cocktail時碰見朋友,馬上結伴到附近飲酒吹水去了。

不過,肯冒險才有surprise。今年藝術節,我在中環大會堂聽了一場十分精彩的Countertenor。說起來,我這輩子還是第一次現場聽Countertenor呢!Countertenor比Tenor更高音,有人譯作「高男高音」,但「花腔男高音」這譯名似乎更加傳神。After all,一個大男人居然能唱出女中音、甚至女高音的音域,不是「花腔」是什麼?

相傳Countertenor的誕生,源於古時不准女人唱church choir。我的好奇心又燒了,男人怎麼可能達到Soprano的音域?但我可以告訴你,歷史上的而且確有男人能夠做到。But how?

你猜到的話,就送你小妹的新書《一個人私奔》。以今天下午四時為限,天地良心你沒有看我以下揭曉的答案,沒有上網翻查,完全是自己憑空猜出來的,電郵給我領獎吧。

現在要開盅啦,答案是——閹。我當初可是猜了很久也猜不出來,居然有人為藝術「捐軀」,真是不可思議。當然,那些小男孩大概都是被迫的,為了謀一口飯吃。電影Farinelli就講述了閹人歌唱家的傳奇,DVD是在東京買的,在香港遍尋不獲,也在網上找過,竟發現內地把片名譯作《絕世閹伶》,真夠核突。

Farinelli的歌聲驚為天人,他唱到高音的時候,總有幾個人會「啪」一聲倒下,那教人暈眩的高音風靡歐洲。女人唱到的高音,Countertenor能唱;女人唱不到的低音,Countertenor也能唱到!有缺陷的男人,才能超越男人,世間最諷刺的事莫過於此。Farinelli還是個美男子,風流成性,但每次都要哥哥為他完事。怎麼說都是一部非常出色的電影,尤其男主角在電影所唱的歌,要是出SACD的soundtrack,必買。

Oh my God...我在香港藝術節看到的Countertenor Andreas Scholl,難道也為了藝術「捐軀」?我當然沒有驗證過,但現代的Countertenor,一般都把原譜的調子降低了,只要天生一把能唱高音的嗓子,沒有缺陷的男人也能唱到。不信?看「小胖」就知道了。有「台版Susan Boyle」之稱的「小胖」林育群,在台灣《超級星光大道》唱Whitney Houston的名曲I Will Always Love You,毋須降低調子,遊走高音依然無懈可擊。難怪他在YouTube的片段,三天內便錄得二百二十多萬次的點擊率,BBC和CNN還爭相訪問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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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戲是有點上了癮,一個月下來沒看上十部八部電影,總覺渾身都不自在。最近看了The Messenger(港譯《亡情使者》),很值得在這裏寫出來。故事講兩個美國軍官,專門負責把陣亡將士的死訊通知家屬。遠遠看見穿畢挺軍服的男人走來,就知有人死了。軍官念出死訊,換來一口唾沫撲面飛來。「為何死的不是你?為何你站在這裏舒舒服服當個信差,我的兒子卻死在戰場?」那老淚縱橫的父親痛罵道。

軍官又向一個婦人帶來她丈夫的死訊。那天,年輕軍官愛上了這個寡婦,兩人走近,卻又分開。她說,聽到丈夫的死訊,我並不感到悲傷。我曾深愛我的丈夫,但他加入軍隊以後簡直變成另一個人,每次從戰場回家就打我和孩子,他要離家上戰場去了,我反而鬆一口氣。然而,很奇怪啊,不知怎的,他死了以後,我彷彿又重新愛上這個男人……

這部電影拍得含蓄,很多人會覺得悶。但奇怪得很,看的時候平平淡淡,步出戲院以後,電影的每一個細節卻在我心裏重演了一次。真是奇妙的感覺啊,電影開始播放,是在落幕之後。就像這個女人,丈夫死了以後才又重新愛上他。有些事情,你只要默默放在心裏,不用理會,不用判斷,只管任由它慢慢的沉澱。然後有天,忽然「click」一聲明白了一切一切。Amazing,isn't it?

好的作品,無論電影或文章,會讓人們看到事情的另一面。大家平常沒有想到、沒有看到、被埋在泥土底下,卻又有重大意義的東西。全世界只關心美國出兵的政治和經濟利益,有誰看到陣亡士兵的親人淚流滿面?把被埋藏的挖出來,不用判斷對錯,只管把它放在太陽底下。

我想,所謂「真相」其實就是這麼一回事吧。「真理」真會愈辯愈明嗎?Well,maybe,但在更多的時候都是愈辯愈亂。所謂「客觀」又是什麼意思?「客觀」不過是大多數人認為的「客觀」而已。那大多數人就不會錯嗎?人類歷史上,大多數人錯得最多。也許「真理」毋須我們辯得面紅耳赤,有時候,沉默可以比舌劍唇槍更為鋒利。把事情從地底挖出來,然後放在太陽之下。沉默──心裏就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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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黑色幽默的作品情有獨鍾。狄娜說:「無論世界變成多壞,我也不會改變我的善良。」我就告訴自己,無論世界變成多黑,我也不會改變我的幽默。

Choke(港譯《窒色》)這部電影,有數幕幾乎讓我笑到窒息!同名小說出自Fight Club作者Chuck Palahniuk的手筆。他想出來的故事都很有趣,但我不喜歡讀他的小說,此人簡直把小說寫成劇本,要是那樣的話,我何不乾脆看電影?

Choke講一個患性上癮的男人,調查自己的身世時被人老點,指他是耶穌託世。他怕得要死,千方百計想變回一個廢柴。他問自己一個問題:What would Jesus NOT do?

嫖妓。No。他連錢也省掉,乾脆上網找同道中人。找到一個行政人員look女人,要他用絲襪笠頭扮幪面飛賊將她強姦,一喊「貴婦狗」這暗號就要停手。男人笠絲襪入屋,按女人的脖子。「好痛!求求你!停手——」男人停手。「白癡!我有說『貴婦狗』嗎?」「沒有。」「那我就不是真的痛呀,死蠢!等等,你頭上笠的是不是我的絲襪?」男人點頭。「For Christ's sake!強姦犯居然不自備絲襪!」「對不起,店關了……」「你道什麼歉?蹂躪我吧,死蠢!」引人發笑之餘,是男主角尋找自我的一個故事。
我很喜歡的愛爾蘭新生代劇作家Martin McDonagh,同是黑色幽默的高手,他的電影《殺手沒有假期》非常有趣。最近聽說「風車草劇團」將把McDonagh編寫的話劇《小心!枕頭人》搬上舞台,4月底在葵青劇院公演,便上網翻看資料,發現故事中的死亡橋段很恐怖呢!故事講述城裏發生了兩宗兒童兇殺案,一個小男孩的左腳趾全被砍下,一個小女孩吃了裹剃刀片的蘋果而死,這兩宗案件都與一名作家的小說一模一樣,警察開始審問作家和他的弱智哥哥……「一套前大膽,令你喪笑而心寒的邪惡喜劇!」宣傳海報是這樣說的。這類黑色偵探劇,香港不多。跟我一樣「花心」的人,可嘗試新的口味。(撰文:王迪詩/逢星期六刊於《信報》http://world-of-daisy.blogspo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