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無敵與無能為力

天下無敵與無能為力

幾個同事聚集在我的房間,一邊東拉西扯說說是非,一邊收看A股的網上路演。老實說,這種在網上chat room回答公眾提問的玩意,我還以為只會在tvb.com的電視劇討論區才會出現!中國是個奇怪的國家,定出了100種專制政策以後,總會突然冒出第101種透明開放得令人難以置信的措施。

早陣子到深圳一間新落成的酒店開會,一進大門,連我Daisy也禁不住嘩了一聲!那兒的樓底足足有三層樓高,比我們四季酒店的大堂更富麗堂皇。想不到深圳除了腳底按摩和A貨市場,還有如此一間高檔的酒店。豈料,我們在lobby lounge只坐了五分鐘,各人的手腳已經又紅又腫,原來地毯上盡是多不勝數的跳蚤!

另有一次在廣州的高級度假村開off-site drafting meeting,那裡有人工湖泊、綠野園林和豪華別墅,真是令人心曠神怡。我在別墅的浴室洗手,扭開水龍頭之後三十秒,我發現自己站在一個水塘!連忙看個究竟,原來那洗手盤底下空空如也,沒有接上任何喉管,水龍頭開出的水直接掉在地上,那樣的洗手盤真教人嘆為觀止!它只是擁有洗手盤的外表,卻完全不具備洗臉盤的作用。換言之,那洗手盤是假的!即使是雲石造的又有他媽的什麼用?

這洗手盤跟其他國貨一樣,金玉其外!中國人的表面功夫了得,食物的顏色不夠鮮,就加點蘇丹紅;胸部不夠大,就去隆胸。這樣的一個洗手盤,全世界只有「差不多先生」有本事造出來,也是中國人做事方式的寫照。律師在進行「盡職調查」時會準備一張清單,按此來向內地企業索取所需資料。老一輩的律師常說,十年前向內地公司索取100樣資料,對方若能提供10樣已是奇蹟;現在好多了,索取100樣,經過一輪吵架拍檯後也許能取得50樣。Fine,我同意做人應該樂觀一點,起碼同胞們做事,已由做「一點」進化到做「一半」,希望300年後會做到十足。

中國人總愛打著冠冕堂皇的口號,把目標定到天那麼高,實踐起來卻是無能為力。「超英趕美越蘇」,最後發現全部篤數!「天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結果三年大飢荒,真正係好慘!而當中國同胞以隨地吐痰、大聲喧鬧而聞名於世,我們應該明白「五講四美三熱愛」──「講文明、講禮貌、講衛生、講秩序、講道德」,的而且確只是得個「講」字!

今天輪到我們曾特首提出「進步發展觀」。其實這種企圖透過意識型態去改造人民思想的方法,由馬克思開始玩到現在,已經好out。文化大革命就是企圖徹底用思想指導行為,結果改造不成,反而釀成災難。意識型態可以講,but please!拜託不要由朝講到晚,不能與實際生活脫節或違反人性,否則天下無敵的口號也不過是一堆廢話。 (撰文:王迪詩/逢星期六刊於《信報》http://daisy-lancashire.blogspot.com

你為什麼不快樂?

你為什麼不快樂?

全世界都趕在農曆年前後向聯交所入A1表。這陣子,凡是有IPO deal在手的都忙得頭昏腦脹。看看日曆,shit!原來已是一月中,我白白錯過了今年的Christmas sale!

反正今天下午沒有conference call,我決定偷走出去IFC Mall進行精神排毒(購物)。從連卡佛出來的時候,碰見舊老闆Lawrence手插褲袋,百無聊賴地閒逛著,卻似踱步多過shopping。

「Hi Lawrence!」我上前跟他打招呼。只見他垂頭喪氣,一副生意失敗的模樣。「Are you ok?」我問。他提議喝下午茶,我們在Café Costa坐下。

回想我的第一份工,正是在Lawrence那間英國firm做trainee。他當上partner的時候,我仍是個小學生。以前見他還有點火,如今五十歲未夠就變得毫無朝氣,雙目無神,經常愁眉不展。

「Lawrence,你有權有勢又有錢,為什麼不開心?」我Daisy說話不愛轉彎抹角。他無聊地攪拌著那杯Espresso。「我想……我應該培養一些興趣吧。」

問題就在這裡。Lawrence是那種所謂「上了岸」的人,家住山頂獨立屋,仔女已經有毛有翼,與太太的關係可說是一杯清水,也可說是一潭死水;事業早已到了頂峰,穩袋千萬年薪,也不期望有什麼突破,每天只是象徵式地上班,實務工作全交由後生仔去做。他的難題是打golf既不能打足七天,環遊世界又已經去過三次,現在連去滾都提不起興趣!

請別誤會,Lawrence並不是那種無無聊聊的二世祖。事實上,他今天所擁有的一切都由他一手打拚得來。像許多中環人一樣,他年輕時亦曾在職場上奮力向上爬,最終贏得了豐厚的收入和權位,還有百無聊賴的人生!人就是這樣,對於得不到的事物永遠有種期待,擁有過後卻又覺得不外如是。正如你第一次拖女孩子的手時開心到飛起,很多年後,女人對你來說可能只剩一個「煩」字!

終於明白耶穌說「貧窮的人是有福的」是什麼意思。所以,我Daisy最鼓勵人貪錢,貪錢令人有目標,令人感覺踏實。在這種意義上,貪錢是一種美德。我是資本主義的奴隸,並為此而感到自豪,如果做奴隸開心過做皇帝,那幹嗎要做皇帝?

Lawrence自覺財富、事業、家庭都擁有過,世上已沒有什麼能給他新的刺激。簡單地說,他失去了人生目標,一天到晚渾渾噩噩,空虛得很。我還以為只有青春期的少男才會那副德性,誰會想到幾十歲人,又重新嚐一次 “The unbearable lightness of being”?

中年以後的男人真難搞!他們需要目標,而且必須讓自己的人生充斥著沒完沒了的目標,否則就會坐不安吃不下,連手腳都不知該放到哪裡去。中年以後的男人,應該好好注意自己的心理衛生。女人的目標卻只有一個,「達標」之後就心滿意足。

人生到了Lawrence那個階段,究竟還有什麼值得追求?我不知道,因為本小姐才芳齡廿八,未玩夠,也未賺夠!像Lawrence這種人在中環比比皆是。我認為他們既然沒有工作熱誠就不要霸住個位,應該退下來把機會讓給年輕人。還有,我可不認為他們會就此漫無目的直至死去,因為人老了就會病,當病到半生不死的時候,「活下去」肯定會成為人生最大的目標。(撰文:王迪詩/逢星期六刊於《信報》http://daisy-lancashire.blogspot.com

皮肉生涯原是夢

皮肉生涯原是夢

當Blackberry傳來bankers發出的「盡職調查安排備忘錄」,我正在北京東直門外大街,攜著沈甸甸的文件趕赴下一個會議,Eric的來電幾乎於同一時間響起。「Daisy,你快些comment那份備忘錄,快快快!」

「快?你以為我是劉翔?我五秒鐘前才收到那份備忘錄。」我Daisy可不是第一天做IPO,不用Eric這傢伙指指點點,我也知道必須盡快就備忘錄作出comment。因為客人付了律師費,我們無論如何都要給一點法律意見,才能證明自己的存在價值。然而,那些「法律意見」來來去去都只那幾度板斧,要是被對家律師搶先發出了comment,我們就會陷入無話可說的困境!

當前急務是找部電腦,以便在備忘錄上mark-up。但放工時間很塞車,返回酒店或辦公室至少都要花上一小時。我在那條繁忙的大街上四處張望,竟然給我發現了一個地方!連忙跑進去找個座位,把手袋一丟,就在電腦前將大堆文件攤出來。我拍一拍身上的灰塵,Shit!這大衣是新買的,今天才第一次穿。Eric在電話那邊連珠炮的催我快快快,說著說著終於忍不住問:「你在哪裡?吵死了!」

「網吧。」我答。同時向旁邊綠色頭髮的少年大喊:「喂,靜一點好嗎?」綠頭髮目露兇光,似乎想打我。我拍拍他的肩膀,以一口「仿京片子」說道:「老弟,這頭綠髮真是不得了!遠看還以為那是頂綠帽子,太好看了!」他見我說得那麼誠懇,便饒恕我,重新埋頭打機。就這樣,我花了三塊錢,在孩子們忙於打怪獸和買「武器」的尖叫聲中,搶先就那份備忘錄發出了法律意見,然後趕赴下一個會議。

當我被放逐到北京,我的同事們亦正在廣州「搏命」。客人為了好好答謝幾位辛勞的律師,特別以連串美食款待他們──紅燒蜜蜂、白灼蚯蚓和水煮蝙蝠,壓軸好戲則是清燉果子狸!吃又怕沙士,不吃又不給面子。有錢人把子女送進法律學院,大概不知道他們的寶貝仔要吃果子狸。

最可怕的還有巡廠。因為廠房多在偏遠地方,單是乘車往往就已花上數小時,而且餐廳和酒店都十分簡陋。律師和bankers巡完便走,會計師可慘了,有時核數得花上一頭半個月,期間甚至需在廠房留宿,真是不敢想像!每逢工作進度比預期慢,bankers就會將責任全部推卸給會計師,律師受了bankers的氣又會向會計師發洩。會計師是一單deal之中地位最低的,任何人都對他們呼呼喝喝。

至於bankers也是有苦自己知,上位之路其實與小長今的生涯差不多,詳情已在「天國的階梯」一文中談過了。我見過年輕俊俏的bankers被選中陪大陸客人買LV,客人拿著手袋拍拍屁股就走,那你便得識趣地替她付錢,幸而bankers一般都有交際費,三幾個LV簡直濕濕碎。但這不是錢的問題,堂堂一個大男人陪客買手袋,怎麼也談不上是一件風光的工作吧!

得偉大祖國關照,香港人才總算混到一口飯。內地客大駕光臨,公司一定派出年輕貌美的女律師陪唱K。唉,長得漂亮有時也是一件令人煩惱的事!這些活動當然避之則吉,但最近一次,竟然連一把年紀的「女皇」也身先士卒!我這些做「丫環」的又怎敢再避?我踏入K房時看到一個奇怪的現象,所有女同事不知為何都用cushion墊著背脊。一看勢色不對,聰明的我假扮接到客人電話,趁沒人察覺時悄悄溜到房外,一走了之。事後女同事們紛紛埋怨被大陸客不停「掃背」,無計可施之下唯有用cushion頂住!

流落網吧、吃果子狸、慘被「抽水」……這就是所謂「專業人士」不為人知的悲情一面。人人都以為高薪中環一族的錢很容易賺,但這個世界沒有免費午餐。我曾說過,有人為了賺錢而出賣體力,有人出賣腦袋,有人出賣身體,有人出賣靈魂,凡事都要付出代價,錢沒有「易賺」與「不易賺」之分。你看人家表面風光,其實可能內裡滄桑。我想世上的所謂「公平」,唯有從這個角度看才有意義。(撰文:王迪詩/逢星期六刊於《信報》http://daisy-lancashire.blogspot.com

人生如戲

人生如戲

我從小就是魔幻小說迷。做了律師後,這股熱情有增無減。無他,當你經常面對的bankers都是一群張牙舞爪的豺狼,當女上司比灰姑娘的後母還要兇,你很自然會渴望有支神仙棒,那便可以把討厭的傢伙通通變成吹氣公仔,供你慢慢折磨。

踏入2008年,我Daisy第一部推介的電影就是《魔幻羅盤》(The Golden Compass)。雖說原著是一部兒童書,但大人看了將有另一番滋味。電影裡有外表漂亮的千年女巫,有專做二五仔的spy flies,有趕緊向新大佬宣誓效忠的北極熊,活脫脫一個中環的縮影!你可以在電影裡找到你的同事、行家、老闆,當然也可以找到自己。

不說別的,單是那個能看到過去與未來的黃金羅盤就已經夠吸引了。如果這個羅盤落在我手中就發達!第一件事看看明天哪隻股票會大升,然後再查一下Philip車上那根女人頭髮屬於誰……

北極熊格鬥那一幕更是教人拍案叫絕!一隻是謀朝弒位的陰險小「熊」,一隻是被奸熊所害的落難王子。奸熊異常兇悍,王子節節敗退,重傷倒地。但那奸熊還要滿足口舌之慾,出言侮辱王子,意氣風發地問:「呵呵呵,你就此完了嗎?」就在他洋洋得意地發表偉論之際,王子在電光火石間撲向奸熊,在他頸上重重咬了一口!奸熊就此完蛋。一朝得志,語無倫次者比比皆是,但牙擦擦、得把聲,最終只有死路一條!王子贏了後,向圍觀的群眾發出一聲勝利的長嘯: “Bears, who’s your king?” 那班二打六即時識趣地吶喊助威,趕快認新大佬,好不現實!究竟是北極熊像人,還是人像北極熊?

整個故事最有趣的,是每個人的靈魂都會化成精靈,以動物的形態終生伴隨。若靈獸受傷,主人也會感到痛楚。靈獸反映主人的性格和內心世界,譬如擁有狗靈獸的人忠心得很,而Nicole Kidman在戲中的靈獸金獅猴,代表她高貴、危險又狡猾的複雜性格。

其實我們人人都有自己的靈獸,只是肉眼看不見罷了。就以香港政壇為例,馬丁的靈獸應該是一頭老虎,老得掉了牙。無牙老虎去絕食,who cares?要絕食應該找萬民寵愛的陳太才對。話又說回來,普選的討論正處於關鍵階段,怎麼不見了陳方安生議員?What?又去了恤髮?那麼陳太的靈獸應該是火雞吧,大時大節才會見到她,畢竟只是節日的點綴多過實際。再說火雞外觀火紅優雅,但其實皮奀肉韌,不是人人食得下嚥。至於政府高官的靈獸當然是鹿,走得快好世界;再加上一班馬騮仔做馬騮戲,好一個「動物農莊」!希望香港沒有七百萬隻羊,否則恐怕會被人當羊牯點來點去。但照Winston Churchill那樣說,最好還是做豬。 “I like pigs. Dogs look up to us. Cats look down on us. Pigs treat us as equals.”

只要到電影的官方網站(http://www.goldencompassmovie.com/),還可以跟自己的靈獸會面!回答一些問題後,網站就會根據你的個性選出你的靈獸。那些問題竟出奇地適用於測試一個打工仔的性格,例如「你喜歡成群結黨」、「你對別人的事過份好奇」、「你並不炫耀自己的功勞」,僱主請人切忌驗身不驗腦,那些問題肯定大派用場!

Philip Pullman撰寫的三部曲His Dark Materials,第一部就是The Golden Compass,在全球售出一千五百萬本。當年他一邊在牛津的Westminster College教書,一邊撰寫兒童書。導演Chris Weitz讀後大為震撼,決定把它拍成電影。Weitz本身是劍橋大學高材生,專門研究17世紀文學。他深厚的文學根底,令這部有關歷險的電影充滿文學的詩意。

飾演女主角Lyra的小演員Dakota Blue Richards,天真爛漫背後有種淡淡的哀愁,增加了角色的深度。但我認為她演不出Lyra那種機靈和聰敏,眼神也不夠集中,略嫌有點不夠投入。當然,這部電影很少實景拍攝,大部分時間使用數碼特技,演員站在一片藍藍綠綠的布景中就當自己置身漫天雪地,要一個孩子完全靠想像去演戲很不容易。

The Golden Compass講述成年人企圖把孩子與他們的靈獸分割,那等於剝奪孩子的靈魂,使他們成為沒有思想的行屍走肉,從此不再質疑是非對錯,徹底服從權威。12歲小女孩Lyra揭竿起義,在黃金羅盤的協助下勇救被拐的孩子。故事雖然帶有科幻色彩,卻蘊含挑戰權威、自由意志等富於人性和哲學性的主題。

我Daisy雖說是個律師,但實際上不過是個「高級丫環」。在辦公室裡,當然也沒有什麼自由意志可言。所以我喜歡Lyra、喜歡北極熊、喜歡靈獸、喜歡魔幻羅盤……(撰文:王迪詩/逢星期六刊於《信報》http://daisy-lancashire.blogspo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