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報男

《信報》三十五周年紀念文章


信報男

在港大讀Law的時候,我常常為系內沒有半個看得上眼的男同學而感到沮喪,偶爾也會天真及傻,幻想在校園裡遇上俊男,或至少一個半個「疑似俊男」。

有天我在何東宿舍午睡完畢,打算慢慢散步至莎蓮娜飲杯茶。怎料,半路中途竟嘩啦嘩啦的下起大雨來。我正狼狽之際,突現發現頭頂的雨奇蹟般的停了,旁人卻依舊落湯雞。抬頭一看,只見一份《信報》在我頭上大鵬展翅般張了開來!再看看拿報紙的人,讓我第一次感到在這所香港最高學府裡的幾年光陰,總算沒有白過。

他就那樣一直舉著《信報》,和我一起在雨中狂奔到莎蓮娜。然後,我倆站在莎蓮娜門口,默默地看著雨水像玻璃珠那樣一顆顆打在地上。那真是一段美好的時光,就像一縷清涼的河水流過我的心似的。我似乎應該在這個時候遞給他一張Tempo,於是我開始懊悔自己何以從來沒有帶紙巾上街的習慣,倒是他微笑著遞上一張紙巾。他始終沒有問我要電話號碼,我也因此沒有問他。

這個跟我萍水相逢的「信報男」,在我的生命中曾經泛起一絲漣漪。人生最美麗和最痛苦的事,往往都在你最出奇不意的時候發生。在那出奇不意的下午,我非常慶幸自己在腋下夾了一本《戰爭與和平》,令我不至於在「信報男」面前太過失禮。

《信報》創刊時我還未出生,小時候卻經常見爸爸和哥哥閱讀這份報章。《信報》在我心目中,一直就像那個為我擋雨的男孩,粗獷之中帶點溫柔。

回歸後,中央政府並未開口,香港部分傳媒已急於自我審查。怕死又何必辦報?轉行做公務員好了。慶幸香港還有《信報》,連我Daisy如此一個口沒遮攔的作者都容得下,對多元化聲音有十足的尊重。

但願十年後、二十年後、一百年後,仍有女孩認為遇上「信報男」是一件值得紀念的事。(撰文:王迪詩/逢星期六刊於《信報》http://daisy-lancashire.blogspot.com/

關於屈原被屈機

關於屈原被屈機

整個上午,我一直想嘔。首先因為遊艇拋來拋去,其次因為這段日子嚴重睡眠不足。在遊艇上當然還有我的一班好同事:Eric和Cindy正在狂吃到會的甜點,Katie和Emma躲在太陽傘下生怕曬黑皮膚,Sam剛剛吃完止嘔丸,現在還要秘書替他掃心口。我看著這班污合之眾,一想到待會要跟他們組隊爬龍船,就不禁手心冒汗……

講真,我不是怕輸,而是怕隻船仔沈。Eric和Cindy加起來,大大話話有四百幾磅!事前原則上練過三次,當然沒有一次齊人。我今天只化了一個薄薄的防水妝,萬一翻船恐怕會很麻煩。我架上太陽鏡,嘗試冷靜下來好好欣賞赤柱海灘的風景。

「Hey Daisy!怎麼昨晚在Halo不見你?」Gordon踏過甲板,從隔鄰那隻遊艇走來我們這邊,手上還拿著香檳。「我不是晚晚都在Halo,I don’t work there.」我冷淡地回了一句。我向來對此人沒半點好感,總之一看見他那副尊容我就渾身不自在,加上他任職的law firm 常常和我們搶生意,是「女皇」的頭號敵人,如果讓「女皇」看見我和他談笑風生我就完了。

其實,我們今天之所以被屈來爬龍船,就是因為「女皇」下了聖旨,命我們必須打敗她的頭號敵人。Eric吃完甜品之後就開始埋怨,卻又不敢公然批評「女皇」,便學人借古諷今:「屈原之所以投江自盡,就是因為被屈機。」ABC女同事好奇地問:「屈機?What does it mean?」「怎麼你連『屈機』都未聽過?之前考試局還用來出會考題目呢!屈機即是被屈囉。」「Oh I see……那為什麼要加個『機』字?」

大家都沒有興趣繼續與她糾纏,便各自尋找樂趣。Sam嘔了兩次,稍為好了點便急不及待拿出望遠鏡來。「幹麼帶望遠鏡?」這傢伙每次去馬場都會帶望遠鏡。「看比賽嘛,那些龍船太遠,不用望遠鏡看不清楚。」不過,那望遠鏡的方向明明對準了幾個穿三點式的女banker,她們正在一艘不遠的遊艇上搽油,旁邊站著一個很有型的大男孩。God,香港何時出現了這麼一個有型的i banker?我忙把Sam的望遠鏡搶過來,一看之下不得了!Philip一定是吃了豹子膽!

我把望遠鏡zoom到最近,然後很後悔自己未學過讀唇,所以完全不知Philip和那些三點式婦人在說些什麼。我集中精神盯著那瓶太陽油,心中暗自發誓,如果給我看見Philip替三點式婦人搽油,我不把他的脖子扭斷,我就不叫王迪詩!這時Sam呱呱叫要取回望遠鏡,「女皇」於同一時間來趨集隊,我唯有扔下望遠鏡去準備比賽了。

Well,比賽本身是沒有什麼好說的。人家常說輸「一個馬鼻」,那麼,我們今次應該輸了三百幾個馬鼻。然而,「女皇」依然高興得不得了,因為我們跑第二(由尾數上來),而包尾的,正是她的頭號敵人。(撰文:王迪詩/逢星期六刊於《信報》http://daisy-lancashire.blogspot.com

一個故事的終結

一個故事的終結


希拉莉的總統夢宣告粉碎那天,幾個平日只看娛樂版的男律師,忽然在地球的另一面關心起美國政治來。

「你都有今日啦!」Eric 一邊看CNN,一邊習習聲地咬著蘋果。Pantry 一時間聚集了好幾個溜出來吹水的同事,大家齊齊將零食攤出來,有如一個小型嘉年華。

「輸了輸了,真心涼!」Keith 竟然罕有地跟 Eric同一陣線。「對呀,女人之家學人指手畫腳,成何體統?」兩人一唱一和。

「你老闆不也是女人麼?」Katie 每次開口,都會插中要害。Eric 很無癮,一是因為被人窒到口啞啞,二是因為沒有一個女下屬怕他。

如果公司的女同事集體辭職,這間 law firm就算不至即時倒閉,都稱得上危在旦夕。現在最少六成客人都是因為「女皇」才幫襯本公司,她一走,這班客也跟著走,到時大家應該會非常渴望「女人之家」繼續指手畫腳。

美國容得下一個黑人,卻容不下一個女人。奧巴馬說得對,這的確是一段歷史的終結,這是一場女性戰鬥的閉幕,是值得全世界女人同聲一哭的時刻,我的心情沉重得幾乎要去 Blue Bar開支 Cognac。「打不死」的希拉莉倒下了,今後普天下的女人面對爛滾老公,還可以仰望誰?

希拉莉並不是生下來就是這麼強的。她小時候常被鄰家孩子欺負,當她哭著回家,母親非但沒有替她出頭,反而把她趕出街:「如果你打不贏那些孩子,就不要回來見我!」小希拉莉硬著頭皮去挑戰惡霸,最後終於以勝利者的姿態回家。那真是一位了不起的母親!如果我也有這樣的母親,我都會去選特首。

很多男人批評希拉莉是個「悍婦」。的而且確,如果希拉莉不是這麼「悍」,對著那個以「鹹濕」聞名於國際的丈夫,老早就去跳樓。男人闖了禍,往往要由女人來收拾殘局。克林頓的醜事赤裸裸地暴露於全球幾十億人面前,希拉莉沉住氣來吐出的那句:「Life has to go on.」世上每個女人聽到這話,都會為之動容。

「Too bad,終於還是輸了……你們不覺得她也受了很多委屈嗎?」Emma 向來是個很有同情心的小妹妹。

「委屈?」Eric 和 Keith 同一時間喊出來。Eric 憤憤不平地說下去:「對,她的確很委屈,因為她忍了那個爛滾老公幾十年,都是為了做總統。她現在一定在想:早知做不成總統就不用忍個衰佬!一想到這裏,她一定覺得很委屈。」  

克林頓與希拉莉的關係的確耐人尋味。網上就曾經流傳這樣的一個故事:克林頓夫婦駕車路過某地,看見街上的清道夫正是希拉莉的初戀情人。克林頓說:「如果你當年嫁了給他,你現在就是清道夫的妻子,而不是總統夫人。」沒料到希拉莉回答說:「如果我嫁了給他,他現在就是總統。」  

很多人把希拉莉今天的失敗,歸咎於她錯估形勢,驕傲自大,看輕對手等罪名。但我才不在乎!對我來說,希拉莉競選總統的象徵意義大於一切。她讓我見識到,原來女人可以強到這個地步。

If Hillary can, I can. (撰文:王迪詩/逢星期六刊於《信報》 http://daisy-lancashire.blogspot.com/

Friday Night

Friday Night

Thank God,終於捱到星期五!雖然週末也有conference call,但Friday night畢竟還是令人心情愉快的。

Sam和Katie等大班同事一早在Halo 訂了檯,我改完手頭上的document便趕去與他們會合。Guess what?竟然給我在途中碰見一個「疑似banker」的物體大字形躺在路邊,口吐白沫,恤衫上有大片酒跡,還要勞煩途人call白車,難看死了!以後如何還有面目在中環行走江湖?

未到史丹利街,又撞見兩個熟人,都是要到Halo的。無辦法,如今蘭桂坊已經被自由行攻陷了,最hard core的夜蒲一族唯有撤退到蘭桂坊外圍,多了去Halo、荷里活道或雲咸街一帶。我很感謝同胞們來刺激香港的經濟,但現在到蘭桂坊翻開餐牌都是簡體字,加上那些「普通話大使」在你身邊穿來插去,it’s just odd!

「Hey Daisy!You’re late。」Sam一見我就大叫。這傢伙一到星期五晚就像放監似的,非常風騷。

「誰叫聯交所最喜歡拖到假期前的最後一刻,才把大堆問題send出來?未收到官府的問題,我們這些小律師怎敢收工?」我邊說邊在Katie身邊坐下,點了杯Margarita。「加上剛才在路上碰見一個口吐白沫的醉酒佬,忍不住湊了一會兒熱鬧,又擾攘了幾分鐘。」

Katie一聽,放下酒杯尖叫起來。「Oh my god!有沒有用手機拍下?可以放上Youtube啊!」

「我已經拍了……」Sam小聲說,一邊從褲袋裡掏出手機,蠱蠱惑惑。原來這傢伙不過比我早到十分鐘,目睹整個嘔白泡的過程。六個頭圍住他那部手機,嘰嘰呱呱的吵成一團。

「I know this guy!」Emma指著手機畫面大喊。「他就是上次跟我一起做M&A那個i bank的Associate!」

Katie立即把手機搶過來仔細研究。「醉成那個衰樣,九成九是失戀。」

「失戀?如果是真的就慘了。」Emma說。「他真的不容易再找到有六舊腹肌的lover啊。」我們瞪大了眼,對那位擁有六舊腹肌的女中豪傑表示由衷的讚嘆,Emma卻急忙澄清道:「No no no,he’s gay。」

這次輪到我表示驚訝:「Gay的男律師我見得多,banker倒是第一次見!」

「對對對,banker都是爛滾居多!」Katie邊說,一邊把手上那杯紅酒一飲而盡,卻掩不住嘴角那點點恨意。我當然是即時想到Philip,心中很不是味兒。

Sam猛點頭表示讚同,企圖把所有罪名推到bankers身上。哼,我Daisy才不信世上有不吃魚的貓!男人身上有些特點,恐怕是跨行業、跨階層、跨年齡、跨種族地普遍存在的。

話口未完,Katie就想出了Keith這個人辦。那傢伙搞女秘書已搞到街知巷聞,我就曾親眼見過他在酒吧外與女秘書摟抱著上車。話時話,此人最近古古怪怪,整天躲在房裡偷偷上網,焗到滿頭大汗,不知在看些什麼。

「那渾蛋還會看些什麼?難道會是看《論語》嗎?」Katie說時翹起了二郎腿,眼角含嘲。我Daisy自問罵人的本領不小,但也不得不封她為偶像。

「今次你們錯怪他了。」Sam竟然挺身護衛他,我們只當他飲大兩杯語無倫次,他卻繼續說下去:「Keith不過是上網看準港姐的泳衣照,沒什麼大不了,他滿頭大汗是因為天氣熱。我已經勸過他了,準港姐泳衣照有什麼好看?真是未見過世面。」

怎料一講曹操,曹操的夫人就到了。Keith的元配,一個看上去大約四十歲的女人,留著血紅色的指甲,聽說在i bank已做到MD了,怪不得個老公要找女秘書來平衡一下心理。有時我都會問,究竟女人叻過男人,是不是天地不容?女人到了某個位置,是不是應該放手,以保住另一些更加寶貴的東西?

這個女人,我忍不住看多了兩眼。她不漂亮,甚至顯得有點蒼老。笑聲掩不住她的寂寞,風光掩不住她的滄桑。但不知怎的,我卻對這個陌生女人生起了一種莫名的諒解。Friday night對她來說,也許不過是一個又一個寂寞的夜晚。(撰文:王迪詩/逢星期六刊於《信報》http://daisy-lancashire.blogspo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