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植物人(下)

上星期說到一個月前的星期六,我逛完街心情愉快地回來,竟發現大門拴一頭狗,門縫裏夾一封信。打開來看,又是Sharon。「我要去一個遙遠的地方,Patrick就拜託你了。」信上這樣寫。Obviously,Patrick就是那頭狗。數年前當我報警找來「烈火雄心」,爆門入Sharon家裏救回吞下整瓶安眠藥的她,我並沒想過她會自此把我當成閨中密友,一天到晚來電訴心聲,又經常借故想來我家留宿,纏不放的煩死人!再說,Sharon根本不是我的「朋友」,she's just an acquaintance。

我望那隻可憐的芝娃娃,牠也看可憐的我。剎那間,我們明白了彼此的無奈。於是,我決定暫時不把牠送去愛護動物協會。我躺在沙發上看天花板,那個不負責任的女人把我周末的興致都掃光了。像Sharon這種「情感植物人」,廿四小時都需要別人呵護,等人安慰,少一秒的關心都會死掉,精神上完全無法獨立生活。真可憐--我指我自己。遇上她只能怪自己倒楣吧。

想來想去,只有一個人幫到我。大家一定以為我指Philip,no no no,他連我也應付不來,又怎應付得了Sharon?要解決一個難纏的女人,唯一的方法是找個更難纏的女人。最佳人選當然就是我同事Katie。

我飛快撥了電話。「Hey Daisy, what's up……」Katie喘氣說。她是從來不做運動的,那喘氣是為了……God……我不是打斷了人家的好事吧!我正惆悵,Katie冷冷的笑道:「我知你在想什麼,你猜錯了……好可惜呢……我在sauna房。」「這麼快裝修好了?」我說。在我所認識的女人當中,Katie是最喜歡焗sauna的一個,喜歡到要在家裏建一個sauna室的地步。Well,其實也不是什麼大工程,只是小小的、僅夠容納兩三個人的小房間,有點熱氣噴出來而已。Katie就住我隔離街,有空也可到她家裏試試看。

「你還要焗到什麼時候?有事找你啊。」

「焗多五分鐘……接還要泡冰水浴,收緊皮膚……」Katie說罷深深呼出一口氣,真識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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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時後,Katie來到我家,一身米白色綿質運動服,容光煥發。

「Hi Patrick!」Katie跟狗招呼道,我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你怎知這頭狗叫Patrick?」我心想,難道牠的樣子,真的跟Sharon的前度男友那麼像嗎?」

「我在Facebook早就見過這頭狗,牠的主人常常把人狗合照放上網,因為很少狗叫Patrick嘛,所以才特別有印象。」Katie蹲下來逗小狗輕聲說:「Hey Patrick, you ugly boy, come......」Patrick被她玩弄於股掌之中,一臉無奈。「這隻狗的主人往哪裏去了?我記得好像是個女孩,我還在Facebook add了她呢,what's her name by the way......一時想不出來。Facebook這玩意總是大家add來add去,有時走在中環會突然有陌生人叫住我說:『Hi Katie!我知你是某某的朋友,我在Facebook見過你呀!』」

「那陌生人有沒有叫你到銀行提款,幫你祈福?」我問。這是我至今還沒參加Facebook的原因。

我把Sharon數年前失戀自殺被我發現救回,從此強迫我充當她的閨中密友整件事的始末,一五一十告訴Katie。她隨手撿起Sharon夾在門縫的便條,問我:「她說要去一個遙遠的地方,即是什麼地方?」

「大概在東京shopping吧,難道會去了青海救災?」

「Okay I get it。陰陽失調。給她找個男人就是了。」Katie說。

「廢話。真有那樣的男人,我都益自己先啦。男人男人,去哪裏找?Wait......你早前不是date過一個大學教授嗎?看樣子都是無疾而終了,何不轉介給Sharon?」

「王律師,你用詞最好小心一點。我跟他不是date,只是同吃過一頓晚飯而已。第二天一早,他打電話來跟我討論杜斯妥也夫斯基。」

我笑彎了腰。「他視你為知識分子啦!」

「哎唷,我高興死了!」

「趕快給教授發個電郵,告訴他有個熱愛杜斯妥也夫斯基的年輕女孩,好仰慕他。Thank God,我終於甩難了……」我說呼一口氣。為了我個人的幸福,無論如何得把他們兩人拉在一起。

「可是嘛,這陣子我忙呢,你知啦,那單M&A好煩人。」Katie說。跟我講條件了,這個女人簡直趁火打劫!但誰叫你有求於人呢?「明天我去跟Eric說,那單M&A,我幫你頂。Now, call the profess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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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三天,Sharon依然音訊全無,而教授卻蓄勢待發。我從小到大連龜都未養過一隻,如今竟無端端幫人養狗!這頭狗從早到晚吠吠吠也不覺得累,我好聲好氣喚「Baby Patrick」,牠不領情。「Piss off!」我一早已警告了牠不要挑戰我的耐性。牠的吠聲由不安變成淒厲,怎麼也不願閉嘴。我靈機一觸,啊,也許牠不喜歡被喚作Patrick!我試喊了十多個名字,直至喊到Eric,牠突然不吠了,還向我搖頭擺尾。

第二天下了班,我們一班同事相約吃飯。我提議到Pacific Place的日本餐廳Shiro,雖然食物相當難吃,但很久沒坐過迴轉壽司bar,「手到拿來」那種感覺很是過癮。於是,我和Katie、Emma等人興致勃勃地坐到迴轉壽司bar,上司Eric也跟要來,他右手掃了大堆壽司,左手用BlackBerry打電郵,同時還可以講電話。我乘他打完email埋頭狂吃,把他的BlackBerry放在迴轉帶上,跟壽司一起迴轉。Emma等人看在眼裏,拚命忍住笑,目送那部「黑莓」在迴轉帶上漸漸遠去……這時,一把男人聲音從後喊:「Daisy?你來這裏幹什麼?」當然是來吃飯呀,難道專程來看風景?但我知說了他也不會聽懂,所以只微微一笑,又繼續吃那件和牛壽司。他大感沒趣,便走開了。

「Oh God!他是誰?好靚仔呀!」Katie和Emma非常亢奮。

「我cousin。」就是我在很久以前寫過的「笨蛋表哥」。她們嚷要我介紹,我說:「He's thick. I can't stand his beta-minus brain. 我保證你們不會喜歡他的。」

「男人蠢一點很好呀,太smart反而教人不安心。」Katie說。

「可是他連會計師牌都好像還未考到啊。」

「為何那碗稻庭烏冬還未到呢?」Katie問道。See,女人的話題可以轉得好快。

過了一會,笨蛋表哥鬼鬼祟祟的把我拉在一旁,Katie連眼尾也沒再瞧他一眼。「Daisy,要是我老婆問起,你不要告訴她在這裏見過我,知道嗎?」

「你跟情婦出來吃飯?」我冷冷的說。

「沒這回事!你別跟人亂說!」表哥又急又氣。「我老婆剛剛來電問我身在何方,我都算醒,知道她這一問肯定有古怪,男人老是說真話沒有數,便謊稱自己在公司吃魚蛋粉。她居然說:『你在公司?我學瑜伽的同學剛致電給我,說看見你在Pacific Place外面抽煙呀。』但只要我死口不認,我老婆是拿我沒辦法的!一會兒回到家裏,我會趁她沒注意之前把外套換掉。」

「你怕她嗅出了煙味嗎?」

「不。我怕她的同學告訴我老婆我穿什麼衣服。」Jesus,這傢伙的思想竟如此精密!雖然笨,卻很有去滾的潛質。

「阿嫂不准你抽煙嗎?」

「我的煙都是她買的。」

「那你為什麼要向她撒謊?」

「男人就是不喜歡讓女人知道行蹤呀。」他說。我從未聽過如此無聊的大話。但有一點我倒是感到奇怪:「怎麼你老婆的瑜伽同學會認識你?」

「我老婆把我們的結婚照,統統放上Facebook,我不怕老實對你說,我已經被全中環的人點了相,你看……」他用iPhone開了Facebook讓我看,and guess what?我居然在他的Facebook看到Sharon的照片!

「你認識Sharon嗎?」我問。

「她就是那個報串的瑜伽同學。」我想起Sharon在便條上寫道:「我要去一個遙遠的地方。」Well,okay,原來那「遙遠的地方」就是Pacific Place。(撰文:王迪詩/逢星期六刊於《信報》
http://world-of-daisy.blogspot.com/)

情感植物人

我這輩子沒有做過什麼好事,除了數年前救過一個女人。I'm not kidding,我的而且確從死神手裏把她拉回來,從此我就一身蟻。

Well,未說我數年前如何「救急扶危」,先讓我談談個多月前發生的一件事吧。那是一個難得清閒的星期六,除了下午有個conference call,其餘時間都不用工作。一想到可以整天做自己喜歡的事,我幾乎感動得熱淚盈眶,你們不知我有多久沒放過假啊!我在露台欣賞蘭開夏道的風光,點起一根Monte Cristo,雪茄的氣味與樹葉的氣味纏綿在一起……假如每天都是這樣那多好啊,不用上班,只靜靜呼吸樹葉與雪茄的氣味,然後,錢會從天掉下來,從樹長出來,不勞而獲的感覺真美妙……我一邊做夢,一邊用baguette沾黑醋和橄欖油做早餐。

打開衣帽間的門,終於有機會穿那雙新買的飛躍運動鞋了!那是偉大祖國的產品,給法國人看中了,包裝一下就成為歐洲潮物。數年前我在法國買了一雙白色的,最近又在飛躍鞋的網站訂了一雙黑色高筒canvas,太喜歡那種raw的味道了!襯一條短褲加一件blazer,有型又laid-back。我在網站閒逛,看見artist collaboration的系列之下,有個款式名叫「NSBQ」,你猜「NSBQ」的全寫是什麼?Ning Si Bu Qu!鞋上還印「宁死不屈」四個中文字。我覺得有趣,但不會買。改印「風花雪月」或「吃喝玩樂」比較適合我。

我想逛逛樂器店,便乘車到灣仔,那兒有很多售賣弦樂的店舖。在兩間店子試了一批Violin,新琴古琴都試過了,還是沒有遇上物有所值的歐洲琴。購買樂器這種事情嘛,講運,不是有錢就一定能買到好琴。閒閒蕩進第三間樂器店,翻呀翻的,居然給我翻出了一件寶物!祖國製造,手工奇佳,一拉上手……Jesus,音色拍得住五、六萬元的歐洲琴,而這國產的只賣八千大元!我今次行大運啦!不買的話還對得住自己?大陸造,fine,就算有毒也不是吃進肚子裏,沒那麼易死的。雖然我家裏已有四個小提琴,但八千元,買個手袋也不止這個數目呀,多買一個又何妨? Okay okay,我承認我的性格有點像古時鬥蟋蟀的敗家仔,只要我對那件事感興趣,往往就一頭栽進去。但我用自己賺來的錢去買蟋蟀,又有什麼問題?

中國製的弦樂器,近年冒起得很快。Frankly,頂尖質素的小提琴,中國是造不出來的,既沒那種木材,也沒有歐洲造琴歷史的沉澱。但以中下價的小提琴來說,中國製造的評價卻相當高。

我好興奮,帶新買的寶貝提琴回到蘭開夏道,輕輕哼貝多芬先生寫的《春天》。我愉快地走,直至在我家門前呆住。門縫夾一封信,旁邊拴一頭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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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沙發坐下,打了一通電話給愛護動物協會。我不會收養一隻空降在我家門前的狗,尤其當那是一隻芝娃娃。Don't get me wrong,我並不討厭狗。事實上,我很喜歡巨型的狗,但我很怕芝娃娃。牠們總是眨一雙斗大的眼睛,淚汪汪的望你,那纖弱的軀體在微微的顫動,那讓我感到我在欺負牠,可是我沒有。我不怕惡人,卻很怕可憐兮兮的人,我受不了那種受害者模樣的慘相。

物似主人形,Sharon總讓我想起她養的這隻芝娃娃。信上說:「我要去一個遙遠的地方,Patrick就拜託你了。」(Patrick就是那頭狗)你要去什麼遙遠的地方,it's none of my business,但你為何把狗丟給我?真氣死人!

究竟我是如何惹上這個麻煩的女人?那得回想數年前的一個晚上,我約了一班同事到蘭桂坊hang out,誰知我才剛離開office,電話便催命般的響起來。To my surprise,竟然是跟我談不上熟絡的Sharon。她做公關的,是我朋友的朋友的朋友,clubbing見過幾次。「Patrick不要我了!」她在電話裏嚎啕大哭。我見她連我如此「邊緣」的朋友也不放過,可見她今次真的SOS。我Daisy份人最有義氣,於是撇下同事,捨命陪君子去了。至於她那個「失戀」故事,大概是男友看上了別人,諸如此類,反正男女關係嘛,不是你爆房偷食就是我紅杏出牆,一點新意也沒有。我花了兩個小時去聽她訴苦,說說「希望在明天」之類的廢話,然後散水。

回到家裏,不知怎的忽然生起了一種不祥的預感。女人的直覺好準,我試打Sharon的cell phone,沒人接。再打到她家裏去,也是一樣。我馬上換了衣服,飛的士到她的家,氣急敗壞地向管理員說明來意,便齊齊跑去按她的門鈴。按了數次沒人應,God……come on……不是已經去了報到吧!我們決定報警。「烈火雄心」來爆門入屋。我用手掩眼睛,從指縫裏窺看屋內的情況,心裏怦怦亂跳……終於在睡房發現Sharon躺在床上,動也不動……留下的,只有一個空空如也的安眠藥瓶!

我到警署落口供,折騰至天亮。那個女人不但沒死,次日我到醫院,還見她津津有味地翻八卦雜誌,一見我劈頭就說:「Daisy,我唔!」吞掉一整瓶安眠藥的人居然唔。真要命。

我以為這件事告一段落,事情卻沒那麼順利。出院後,Sharon辭掉公關工作,跟朋友合夥經營wedding planner的生意。說起來,近年好像很多人經營這門生意,我很驚訝,因為我從不知道香港有那麼多wedding要plan。不是說港女「滯銷」嗎?那些婚禮是屬於誰的?港男娶北記?菲妹嫁港男?真教人摸不頭腦。但那不是問題的重點,重點是她自從那天起便把我視為閨中密友,一天到晚來電訴心聲!還要求我跟她分享秘密,借故想來我家留宿,纏不放的煩死人!不知她是從哪裏打聽我的地址,我從來沒招呼她到我家裏來。

我有我的生活,你有你的忙碌,何必要來搞我?再好的朋友,也不能要求對方跟你分享他的整個人生。再說,Sharon不是我的「朋友」,she's just an acquaintance。有時間的話,都用來接見我的Plan ABCDE,得鬼閒招呼你?我漸漸對她生厭起來,直至我的忍耐到了極限。

「Look, I'm not a lesbian.」我開門見山。

「我不是lesbian,我只是很喜歡你……」她幽幽的說。

我對她的性取向完全沒有興趣。這個女人,不過是現今社會隨處可見的「軟皮蛇」,二十四小時需要別人的呵護,等人鼓勵,等人安慰,少一秒的關心就會死掉,精神上完全無法獨立生活,我稱他們為「情感植物人」。我Daisy一見這種人就馬上扯火!牛高馬大,食自己啦!有人身體殘障,長年臥床,卻能反過來安慰別人;身體健康的人心靈反是那麼脆弱,為什麼?

倚賴,是一種習慣。「情感植物人」慣性的倚賴別人給予心靈慰藉,他們害怕寂寞。上帝創造阿當的時候,覺得他一支公很寂寞,於是給他一個女人,沒想到只是多造了一個寂寞的人。看看那些微博上的留言:「今天下雨了。」招來幾百個網友回應;「今天早上喝了咖啡。」引來幾千個網友評論。這個世界究竟出了什麼問題?人,居然可以無聊到如此地步?都是因為寂寞。在外面很孤獨,回到家裏也很孤獨,但在微博、在facebook,卻有千千萬萬人聽我說話,而且聽完還會答嘴,總好過抱那毫無反應的周秀娜攬枕啊。

我想,每個人心裏都有跟別人分享的慾望吧,那本是正常不過的事。但分享跟倚賴不同,分享是不求回報的,人家沒有感激你的義務,就像送禮物般一廂情願。別人不喜歡那份禮物,你就跺腳撒野,大呼「好hurt!」。你自己覺得份禮物好正,拿來送人,難道人家就事必要感激你?For god's sake,grow up!假如你送禮給人而期望別人多謝你,就不要送。

我望那隻可憐的芝娃娃,牠也看可憐的我。一剎那,我們忽然明白了彼此的無奈。這種情況,只有一個人幫到我,於是我馬上撥了電話……(撰文:王迪詩/逢星期六刊於《信報》http://world-of-daisy.blogspot.com/

「其實呢……我覺得你好叻﹗」

討好一個男人,是世上最沒有挑戰性的事。

「其實呢……我一直都覺得你好叻!」然後含羞答答地低下頭,兩隻向上反的眼睛流露點點天真和點點無知,一副「小影迷」的模樣兒。此招一出,天下最冷靜的男人都會飄飄然心神蕩漾。久而久之,他會愈來愈渴望見到這個女人,被她崇拜,被她跪拜,逐漸上癮,直至完全喪失理智,跟索K無異。老老實實,假如還有些少理智的話,都會照照鏡看看自己副尊容吧。

你一定會問,Daisy,如果討好一個男人真如你所說的那麼容易,為何香港女人還會「滯銷」?理由簡單得很,因為香港女人會說:「超!我仲乜要讚佢呀?」那背後可能有兩個原因:一,香港女人太自大,目中無人,不懂欣賞身邊的男性。二,香港女人拒絕說違心(兼嘔心)的話,就算因此而被罵「港女」、「公主病」、「自我中心」、「一無是處」,也拒絕說違心的話,好有原則呢。

其實無論男人女人,做人又何必那麼執?在是非黑白面前做違心的事,當然怕被雷劈。但對那班頭腦簡單的狗公,又何必跟他們講原則?無論對他們胡扯什麼,都不可能涉及道德那麼高的層次,說什麼都毋須負責任。大把男人搞大女人個肚,都沒有講過責任。女人不過把說話包裝一下,將男人的優點放大些少,這樣都要負責?What a joke!

要是你問我,Daisy,你會說那些讚美男人的違心話嗎?我小時候做過童軍,懂得日行一善。既然人家那麼自我陶醉,送他一程也算成人之美。再說,要是讚他兩句就能為我省卻麻煩,why not?做傻仔的是他,又不是我。Of course,當你含羞答答地說「其實呢……我真係覺得你好叻!」的時候,心裏無可避免會說一句:「超。無知。」但我保證絲毫不影響「你好叻!」的說服力。那麼離譜的大話都有人信?茅山師傅話性交可以轉運,又有沒有人信?很多時候,人所聽到的並非耳朵接收到的事情,而是他想聽到的事情啊。

話說回來,「要是讚他兩句就能為我省卻麻煩」,具體來說又是什麼「麻煩」呢?Well,我的「麻煩」一般不外乎兩類,不是男人就是錢。現在要說的是錢,而且不是自己的錢。做律師最最最厭惡性的工作,是追律師費。辛辛苦苦完成一單deal,客人如期付律師費本來天公地道,現實卻是拖你三五七個月,心情好的話就施捨給你。我們這些律師,住半山飲紅酒,出trip坐business class,你以為我們窩在中環的高級商廈裏幹什麼?乞!我們打出一個又一個電話,陪吃一頓又一頓飯,面懵懵地乞討律師費。錢未追到,他就要約你去街,那時我會覺得自己好像在援交,但隨即又覺得不像,援交是有錢收的。

「又追?你們間firm好唔掂咩?」這是追數時經常聽到的話,又或:「這麼差勁的服務也值這個價嗎?」但最常見還是乾脆的說:「我很忙。」把你侮辱一番後,就會很不屑地把鈔票丟在地上,讓你爬下來逐張逐張的撿,一邊哼《獅子山下》,發揮那他媽的「香港精神」,而你只有兩條路—— 一、唔撈。二、硬食。做律師嘛,都是表面風光,內裏滄桑。不買多幾對Jimmy Choo怎對得住自己?

拖數的公司,其實都是富可敵國的企業,但人家偏不付錢,你奈我何?Yeah I know,我知我們是一間law firm,出律師信向人追債應該易如反掌,我們應該好有型地宣布:「拖!你夠膽拖!等收我律師信吧!」但那是客呀,米飯班主呀,你聲都不敢聲啦。Okay,你威,你學人反檯,就當你今次追數成功,人家以後不再幫襯,還要周圍唱你小氣,你班律師食風?

假如client是個女人,我們就派出男律師負責追數,因為女人只聽男人的話。假如client是個男的,當然就是女律師大派用場的時候了。「要是讚他兩句就能為我省卻麻煩」,就是這種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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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要討好一個女人,又有什麼方法呢?一般而言,討好女人比討好男人略為複雜。我強調是「一般而言」,因為世上也有喜歡挖地洞的女人,但那畢竟比較罕有。

虛榮心這東西,男女都有,但男人的虛榮心層次較低,一個四十歲男人的虛榮心,跟一個小三男生想做班長的虛榮心,完全沒有分別。相比起來,女人的虛榮心就顯得難以捉摸了。譬如說,有些女人的虛榮心在於她擁有多少個Gucci,有些在於她賺多少錢,有些在於男人給她多少錢,有些追求權力,有些在於胸部的尺寸,範圍可以非常廣泛。 不像男人,隨便一句「你好叻!」就暈得一陣陣。

太過膚淺的話,根本無法滿足女人的虛榮心。舉個例:「Daisy,你知道嗎,其實……」一位男士對我說。

「其實什麼?」我問。

「其實……你別誤會,我不是想追求你才這樣說的,you know,我不是那種口花花的人……」他接下來說些什麼已不重要了,因為當他聲明「我不是想追求你」,其實就是十分想追求你的意思,這種猜謎的遊戲,未免太侮辱女人的智慧。那麼,女人究竟愛玩什麼樣的遊戲?舉個例,「trophy girl」指漂亮的女朋友就像男人的trophy,讓他在豬朋狗友跟前好有面子。女人會問男朋友:「我是你的trophy girl嗎?」「是的。」「太過分了!你就只喜歡我漂亮!你根本不是愛我這個人!」假如男朋友答「不是」,女人就會抗議:「哼,你即是說我不漂亮啦!你嫌命長?」我問過許多男性朋友會怎樣回答,他們都說:「橫死掂死,評估傷亡的程度,還是選擇傷勢較輕的一個,死人都答yes!」 這樣說來,女人似乎真的很「茶煲」啊,為什麼女人會這樣麻煩?因為好玩囉!你說東,我偏要說西,故意留難一下對方看他如何反應,這是女孩子撒嬌的方式,男人卻不解溫柔,硬說我們刁蠻任性,真氣死人!

然而,又不得不讚我那班男性朋友所做的「風險評估」,說她是你的trophy girl,女人嘴上雖然說:「太過分了!你就只喜歡我漂亮!」,但其實心裏都樂得開花,女人從來都是口不對心呀。

「Daisy,你真漂亮!」「車。」我擺出一副不屑的表情,以表示我一點也不在乎,其實偷偷別過臉去陰陰嘴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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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享受被女人崇拜,有些女人也享受崇拜男人,那讓她的人生有了堅定的方向,有了一個凡事仰望的偶像。

出於崇拜的婚姻,十之八九都沒有好結果。所謂「偶像」,本來就是基於一種遠距離的印象,一張電腦touch-up加retouch-up的照片,讓閣下自行發揮無限的想像。毋須讀過很多書,都知道想像跟現實永遠存在落差。走得愈近,看得愈真,好快game over。「他變了!為什麼他會變成這樣?」女人喊道。錯啦,他沒有變,他day one就是這樣,只不過當初大家還未走近,你沒看清楚而已。

真要崇拜的話,我會崇拜一個死人。只有當「偶像」死了,他才能永遠成為你的偶像,因為你永遠無法進一步認識一個死人啊。(撰文:王迪詩/逢星期六刊於《信報》http://world-of-daisy.blogspo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