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民望高企 先毒啞自己
「香港女作家的樣子,都慘不忍睹。」一位活躍於創作圈子的朋友搖頭慨嘆。大家都應該估到,我這朋友是個男人。但我不能公開他的名字,因為得罪作家,而且是女作家,下場分分鐘慘過成龍。
這位朋友舉了幾個「慘不忍睹」的例子,我聽忍不住小聲偷笑。當然,他只知我每天在中環上班下班,造夢也不會想到我已悄悄出了兩本書。《蘭開夏道》第二集剛出版了。有讀者來信說她「超喜歡繼續跳舞這個副題」,問我從哪兒得到靈感。我暗暗在心裏喊了聲 shit,人家來問了,怎樣答?難道告訴那可愛的讀者我只是隨口?還是告訴她,「繼續跳舞」聽來比「繼續跑馬」高檔(雖然兩者意思完全一樣)?我很想別人認真待我,但每次有人待我認真,我就心虛。
對我來說,世上只有兩種文章──好看的和不好看的。這跟做菜是同一道理。話知你米芝蓮餐廳,話知你星級大廚,不好吃的話,氣!當然,「好看」的定義是因人而異的。譬如說,我早前在書店無意中看到一本愛情小說,封面的簡介寫:「雖然你不愛我,但也不能阻止我愛你!」我當場嚇呆,那種垃圾也有人看?翻開雜誌,又不時見到以「一周有感」、「新春雜感」為題的專欄。要是完全不經大腦的幾個字都可以做標題,那何不乾脆叫「無題」?然而,類似的文章在香港依然隨處可見,我想那些文章還是有人覺得好看吧,至少它們的作者這樣想。
提起寫作,不得不提我最喜歡的日本導演矢口史靖。他執導的 Waterboys (港譯《五個撲水的少年》)講述五個少年誤打誤撞愛上了韻律泳;Swing Girls(港譯《喇叭書院》)講一班爛泥似的少女,自迷上爵士樂後脫胎換骨。找到自己真正喜歡做的事以後,這班年輕人擺脫了自卑感,勇往直前,青春無悔。
每次我心情不好,就會翻看矢口史靖的電影,看又嘻嘻笑起來。那真是美好的作品,簡單直接,真摯幽默。
矢口史靖曾說,他的電影都沒有一個貫穿的主題,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讓觀眾開心。我聽了十分感動。就像現代畫,一片黑色加一條白線就是一幅畫,不一定有發人深省的主題,玩顏色、玩線條,過程就是目的。我寫作,也是這樣的一場遊戲。
遊戲的結果,who know?「無拘無束,見步行步」是我做人的宗旨,短視可以是一種美德。做好你今天的工作,享受這一刻的美食,珍惜你眼前這個人。我只是一個蟻民,應該把「遠見」留給國家領導人。對於那些被「遠見」害得很慘的蟻民,讓我 Daisy 贈你一句──不需意尋佳境,自有奇逢應早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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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作對我的另一意義,是跟愛因斯坦的父親學的。
心理學家汪向東寫過這樣的一個故事:據說愛因斯坦小時候十分貪玩。十六歲那年,父親對他說:「昨天,我和我們的鄰居傑克一起打掃煙囪。我們抓煙囪內的扶手一階一階的爬上去,傑克大叔在前面,我在後面。下來的時候,依舊他在前面,而我在後面。待鑽出了煙囪,我們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傑克大叔滿臉滿身都被煙灰沾黑了,而我身上竟一點煙灰也沒有。」
愛因斯坦開始覺得這事有趣,興致勃勃地追問下文。父親微笑道:「我當時看見傑克大叔的模樣,心想我一定跟他一樣,臉髒得像個小丑,便往河裏洗了又洗。傑克大叔呢?他見我鑽出煙囪時乾乾淨淨的,就以為他也和我一樣乾乾淨淨,於是只隨便洗洗手就上街了。結果,街上的人都笑破了肚皮,還以為傑克叔叔是個不愛乾淨的人呢!」
兩仔爺哈哈大笑。笑完了,父親鄭重地說:「孩子,我告訴你這事,是想提醒你,無論任何人都不能做你的鏡子。只有自己才是自己的鏡子。拿別人做鏡,就算白癡都有可能把自己照成天才。」
這故事真有意思。我對鏡子,睜大雙眼凝視鏡中的自己。 我寫作,也是為看清楚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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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因斯坦的父親說得對。拿別人做鏡,就算白癡都有可能把自己照成天才。舉個例,如果曾蔭權拿奧巴馬做鏡,將會淪為另一個傑克大叔。同是與老婆聯手做 show,奧巴馬和夫人眉目傳情,輕挽手臂,在風中緊靠依傍,眼裏盡是默契;猶記得農曆年的宣傳片中,曾特首在老婆身邊偷食油角,似乎也在企圖製造「恩愛夫妻」的效果。可惜,他兩邊腮僵到好像打了botox,嘴角又向上扯得那麼牽強,不禁讓我想起被人捉住痛腳的受害女星。
By the way,因為出書的緣故,我編整了過去一年的文章,發現我提及最多的男人竟不是Philip,而是Donald。這傢伙也真教人急壞了!董建華曾說,香港人戰勝了沙士。我就覺得,如果香港人確曾戰勝了什麼的話,就是戰勝了董建華。曾蔭權如此口不擇言,萬一香港人不小心也戰勝了你,你話點算?
如果權力是男人的春藥,那曾先生最近那一服藥很可能太烈。封一封維景酒店,讓市民在電視上目擊一幕拉閘放狗式的轟烈,便相信了政府在「採取切實果斷的行動」抗疫,香港人實在簡單得可愛(也可怕)。特首的民望因而急升,同時也把他推至一個非理性亢奮的狀態。
當曾蔭權在立法會被吳靄儀議員問到對「六四」的看法,我還以為他在八九年總算「路過」民主歌星獻中華,今日點都會講句「人話」。誰知民望飆升,原來真能教一個人欲仙欲死,以至沖昏了頭腦。他急重複阿爺的立場之餘,竟還 high 到宣稱「我的意見就是代表香港人整體的意見」。計我話,曾先生想民望高企,最好先毒啞自己。「六四」的問題大大話話都問了二十年,你第一天做官嗎?「維景」一役的小小「勝利」就讓你飄飄然失去理性?我還是要苦口婆心的講句,衰仔,春藥吃得太多,傷身呀!
在曾蔭權未把自己毒啞之前,至少都應該去照照鏡。拿別人做鏡,尤其是拿腳痛下台的前人做鏡,是一件非常戇居的事。偏偏世界就是如此離奇,離奇到連董建華都有人拿來當自己的鏡子,甚至百般羨慕他!卸任行政長官做政協副主席會否成為慣例,仍是未知之數。董建華可以做政協副主席是因為腳痛下台,才被迫升上神檯。一個失敗者有什麼值得羨慕?自己都未死得,就羨慕人家風光大葬?
對一些港人而言,成功「倒董」卻標誌失落的開始,以後再找不到七一上街的理由。有人慌住雷曼事件會刺激今年的遊行人數,急忙於七一前抓個人來祭旗。滿以為任總下台就雨過天青,誰不知曾特首「扮代表」的言論,自動為今年七一遊行獻上最有 gimmick 的主題。話就話金融海嘯,但仍有很多人花得起六十四蚊,買件印上「曾蔭權不代表我」的T恤,戴副黑超很有型的遊行去。
小妹向來最仰慕瀟灑的男人。曾幾何時,「視民望如浮雲」的 Donald 是我心中的極品瀟灑哥。但他頻頻開口夾,瀟灑形象已經徹底破產,叫我情何以堪? (撰文:王迪詩/逢星期六刊於《信報》http://world-of-daisy.blogspo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