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軌的男人

「Daisy,Perlman 今年會來香港,要不要一起去看?」Plan B 某日來電說。

「當然想,但票一定很難買吧,而且現在還未開始發售。」

「只要你想看,我無論如何都會買到。」

Well,大家都知道Philip 是我的Plan A。但人生無常,來多個Plan B、Plan C 和Plan DEF 作為contingency 也不為過。這二十六個Plan 的排位是浮動的,隨他們的值博率和表現的變化而起起跌跌。從以上這段電話對話,你大概能明白為何Plan B 能攀上Plan B 這個位置。首先,在香港要找到一個認識Perlman 的男人,絕非想像中那麼容易。很多男人在炒樓和炒股票方面非常能幹,然而當你跟他們提起Perlman,他們可能會反問那是否歐洲冷氣機的牌子。

Plan B 不但聽過Perlman,而且聽得懂,會分析、欣賞、回味。換句話說,有足夠的智力跟我溝通。他知道我一定想聽這位小提琴大師在香港的演奏會,特意為我張羅門票,他就是有這份細心。

你大概會問,Hey Daisy,Plan A 呢?你和Philip 有沒有下文?Yeah,alrig ht,我是跟他有過快樂的時光,他甚至曾經邀請我到他父母家裏吃飯,但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不妨坦白告訴你,最近我除了在工作上偶爾跟Philip 碰頭,我倆已有好一陣子沒聯絡了。既然他沒找我,我也沒有理由找他。不是我自誇,但我的確進步了,從前總是被Philip 影響我的情緒,現在就算他要跟別的女人結婚,我也不痛不癢。關於這個男人,honestly,I don't give a shit。

*                                *                               *
「Daisy Daisy!不得了……」同事Katie 喘氣跑來我的房間,把手機塞進我的手裏喊道: 「快看!」我見她如此激動,知道那手機裏一定藏什麼有趣的照片。一看,Jesus Christ!照片裏居然是一個疑似Philip 的男人,抱一個女人的肩膀正在步入酒店的升降機!豈有此理這不知死活的臭男人,我永遠永遠不會原諒你!

我氣得兩手顫抖,把照片zoom 完再zoom,Katie 說:「不用再zoom 了,我百分之一百肯定那是Philip。除了他,世上哪有男人帶女人去開房還會穿那麼醒目的Paul Smith?我約了朋友在Blue Bar,剛來到四季酒店大堂就看見Philip 抱一個女人的肩膀準備入升降機,我連忙用手機拍下來,你看,拍攝的角度不錯呢,我還拍到他的側面……最衰我部手機不能上網,無法第一時間把照片電郵給你。下次應該用BlackBerry 來拍,馬上就能傳給你了,省得我急跑回公司來找你呀,幸好你這麼晚還在公司,否則可枉我白跑了一場!」Katie 的嘴巴沒有一刻停過,煩死人了!

這時,剛巧路過的Sam 聽見Katie 大呼小叫,又過來八卦一番。坐在我房門口的night secretary Eva 也來湊熱鬧。

眾人指手機的照片熱心地發表意見,一致認為那人沒錯就是Philip。

「但那女人究竟是誰?只拍到她的背面啊!」Eva說。

「總之肯定不是Daisy。」Sam 陰陰嘴笑道。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但我並沒有罵他的興致。我只感到胃裏有個火團在憤怒地燃燒,Philip 做錯什麼我都可以原諒,但帶女伴去酒店還要被人拍下,教我王迪詩以後哪有面目行走中環!

「王小姐,你三日前才說過『I don't give a shit』,今天怎麼又氣成這副樣子?女人真善變。」Sam 還在火上加油。

「Shut up. 」我說。

「其實Sam 也不無道理呀。莫說你跟Philip 不是情侶,就算是夫妻,丈夫帶女人去開房也是很常見的,你憑什麼去生氣?」Eva 啃花生說,聽來她老公帶女人去開房也很常見。

「可不是嘛,更何況你自己也有二十六個Plan 圍你大小姐團團轉啊。」Kat ie 說。

「兩件事怎能相提並論!我有跟Plan B 去爆房嗎?我那堆Plan 只是contingency,我不過從旁觀察他們然後評個分,就這麼而已。Philip 卻不是從旁觀察這麼簡單!」

「其實他和女人步入酒店的升降機,也不一定是開房呀。」Sam 說。

「你不如說他去四季酒店借廁所?」Katie 一臉不屑的問。

「理論上也有這個可能。」Sam冷冷的回了嘴。

「Sam,你的理論救不了這個世界。你看看這照片,從這個男人的表情、眼神和身體語言,我百分百肯定他正慾火焚身。」Katie 說。

「為什麼女律師的嘴巴這麼賤?」Sam 怒道。

「那你是不是打算去律師會投訴我?」

我無意打斷他們吵架的雅興,倒吸了一口氣深深坐進椅子裏去。到底是什麼原因,我的心竟然這麼痛?

*                           *                             *

男人如衣服,這件不對就換過件新,我是這樣告訴自己。What's the big deal?
第二天,我打電話給Plan B 約他吃法國菜,他高興得像中了六合彩。晚上準時七點在我公司樓下停了一輛保時捷。「對了,為什麼這麼有興致吃法國菜?」Pl an B愉快地問。「因為我最討厭就是法國菜。」Dead air。接下來Plan B 不敢再說話,裝成專心駕車的樣子。紅燈停下來時,我在玻璃窗的倒影裏看見他在偷偷看我。換了Philip,才不會這麼關注我的感受。想到這裏,又覺得好像虧待了Plan B 。我不是有心找他出氣的,可是我心情實在糟透了。當我以為自己放下了一個人,上天總有祂的方法讓我知道我其實是多麼在乎這個男人。

*                             *                             *

其實,我們究竟能不能選擇去喜歡誰?

理論上可以,但實際上我們為何會對某人有特殊的感覺,明知靠近他會帶來災難,卻依然渴望與他親近?愛情是違反理性的行為,我甚至覺得自己喜歡什麼人並不是我在自由意志下的選擇,這分明是一個局。那到底是誰設的局?我不知道,但這人肯定無聊透頂。是上帝嗎?Well,maybe。老老實實,你以為做上帝不悶?對那一片渾沌的宇宙哭笑不得,創造了一男一女之後欲哭無淚。

下了班還要去應酬,做事務律師真是一份教人身心疲倦的職業。但楊總是我們手頭上一單IPO 的老闆,他親身來到香港,上司Eric 為他安排的飯局我總不能不給面子。想到這裏,就覺得自己真是敬業樂業。

「來,王律師!今天太高興了,再來一杯!」楊總邊喊邊往我的杯裏灌酒。這傢伙居然弄來一打茅台。

我馬上給楊總公司的financial controller 劉小姐倒酒,口中喊「劉小姐!我也敬你一杯!」,目的是轉移視線,令楊總忘記我那杯茅台。豈料劉小姐掩嘴巴說: 「對不起,我要吐了──」同時迅速閃到洗手間去。

我很驚訝,她不過喝了一小杯而已,這麼快就不行了?

楊總手一揚,說: 「別管她,小劉是我們公司酒量最差的人!早陣子她來香港跟投行開會,聽說晚飯時喝了那麼一小杯就幾乎倒下了,我說,哎呀,小劉,你都把我的面子丟光了!幸好投行有人把小劉送回酒店……呀,對了,就是Philip。」楊總說罷乾了手中的茅台,馬上又來另一杯。

我心裏升起了一陣飄然的快感,我認為那是酒精的作用。Honestly,Philip 與女人去酒店是為了開房還是為了送一個醉娃回房,I don't give a shit。

散席後,我致電Katie 跟她討論一單M&A 的進展,然後無意中想起楊總的話。

「By the way,上次Philip 送回酒店的那個女人,原來是楊總公司的 financial controller 劉小姐。我剛才跟她吃飯,她真的一點也不能喝!」

「Daisy,你別這麼天真好不好?Look,一個是喝醉了的女人,一個是血氣方剛的男人,兩人在一個浪漫的夜晚來到一個酒店房間,怎可能沒事發生?」

「的而且確沒事發生,for sure。」我堅定地說。

「你居然對Philip 這麼有信心?」

「我對他一點信心也沒有,但我了解他。我給你看一些東西,看完你便明白了。」

我把那位劉小姐刊在公司網頁的照片電郵給Katie,因為她在酒店只拍到劉小姐的背面,從未見過她的樣子。

Katie 看了照片,捧腹大笑,忙說: 「一場誤會!一場誤會!」(撰文:王迪詩/逢星期六刊於《信報》http://world-of-daisy.blogspot.com/

醉爆律師團( 下)

我們一眾律師和bankers 等五十多人,雲集南京出席一單上市項目的kick-off meeting,各方傾巢而出,輸人不能輸陣。當天晚上,客戶設宴,好一場轟烈的「劈酒大會」。

廂房裏擺四圍酒席,每間公司的團隊都準備逐逐敬酒,人家乾了,你不喝就是不給面子。但現在喝的是50 度以上的茅台,而不是雜果賓治,究竟怎樣才能全身而退?當面拒絕不喝是無禮的,而扮純情推說不會喝酒也難以令人信服,於是我們發明各式各樣的「逃醉」方法。
喝茅台的酒杯一般很小,而茅台又是透明白酒,溝水是我常用的伎倆,但當然要眼明手快,趁沒人注意的時候悄悄進行。我覺得自己聰明得不得了,坐坐,忽然感到手肘有點濕濕冷冷的,我沿手肘上那幾滴茅台酒一直追蹤源頭,發現我身旁的內地律師Catherine 正在用毛巾擦嘴,而茅台酒竟一滴滴從她用來掩嘴的毛巾流下來!

Jesus Christ,而且剛好落在我的手肘上!怪不得她整晚拿一條毛巾,原來每次乾杯後用毛巾假裝抹嘴,其實是把含在嘴裏的茅台吐出來!

這時,TY 拿酒杯不懷好意地朝我走來,他就是上次跟Philip 大打出手的混蛋banker,這傢伙心術不正,Philip 揍他那一拳好痛快呢。

「Hello Daisy!每次見你都這麼明艷照人,來,我敬你一杯!」他邊說邊拚命往我的杯裏倒酒,居然企圖想灌醉我,真是不知死活。

「哎唷!我醉了……」我按額頭說,接把身子輕輕一晃,用高跟鞋出盡力一腳踏在那狗公的腳上。整整五秒,他雙眼直瞪前方,視線卻完全沒有焦點,臉上喪失了一切表情,然後慢慢的、漸漸的扭曲起來,他的臉恍如被颱風劃破的海面,給颳起了一浪混亂的波紋,我推斷那表情表示他正處於異常痛苦的狀態。我從他那微微顫抖的嘴唇,推斷他想講粗口,但大概疼痛得說不出話來。這混蛋能被我那雙三吋高最新款的Sergio Rossi踩上一腳,是他的榮幸。他不知道高跟鞋是女人最強的武器。想抽我水?未免低估了本小姐吧。

TY 顯然不服,腳上的疼痛未退已扮醉向我撲過來,我不讓他有捲土重來的機會。「哎唷,我想嘔──」我說朝他撲去。「等等等等!」他一個側身閃開。「我去幫你拿膠袋……」之後他整晚再也沒有出現過了。

在大陸做生意,首先考驗你的酒量。我認識一些中國投資銀行的bankers,他們在job interview 被考核的就是喝酒。若連這一關都不能通過,就算你叻到曉飛都很難在大陸的商業世界生存。

終於輪到我們律師行去敬酒了。「女皇」領我們,浩浩蕩蕩逐敬酒,一邊喊「來來來!再來一杯!」。

站在我身旁的trainee Karen 一副等行刑的樣子,bankers 圍她大喊「乾了吧!乾了吧!」,她幾乎要哭出來。Trainee 要train 的就是劈酒,還是向Sam 和Stella兩位師兄師姐好好學習吧,他們兩人最愛交際,不知幾high。但他們也不傻,很明白這樣喪飲烈酒分分鐘中酒毒猝死,他們才不會為了討好客人而冒上殉職的危險呢。

「我不行了──」Karen 掩嘴似乎快要吐了。

「誰叫你真的喝?」我悄聲跟她說。

她疑惑地看我,我用眼神告訴她注意Sam 的手部動作,只見他往自己的杯裏倒了茅台,同時吶喊助威,「乾杯乾杯!」的喊個不停,然後把茅台一飲而盡。

「看到了沒有?」我問Karen。

「看……看到什麼?」她傻傻的看我。

「難道你沒看出箇中的玄機?剛才Sam 的確把茅台一飲而盡,但他接馬上喝了旁邊那杯水。表面看他是喝水,其實卻是把含在口中的茅台吐進水杯裏。這一招叫『移形換影』,把酒杯裏的茅台轉移到水杯裏去,這傢伙簡直就是我們law firm 的大高柏飛。」Karen 向Sam 投以敬佩的目光。「這還不算什麼,你看Stella。」我說。只見Stella 嬌聲嗲氣地笑道: 「來來來,我再敬你!」這不禁讓我想起古裝片電視劇裏「怡紅院」的情景。說時遲那時快,我注意到Stella 在一個側身的掩護下,花了萬分之一秒把杯裏的酒撇在地上。平常很可能會被人發覺,但這時大部分人已酒精上腦,搖搖欲墜,Stella 把握時機趁眾人仰頭乾杯的剎那倒掉自己那杯茅台。Karen 看傻了眼,心裏一定替自己大感不值,她可是老老實實的喝掉每一滴烈酒啊。

然後我悄悄讓Karen 窺看我手中的酒杯。「啊,Daisy!你──」她驚訝地說。是的,我手中的酒杯裏根本什麼也沒有。茅台的酒杯很小,我用手掌掩掩就能蓋住了大半杯,裏面盛什麼,或是否盛什麼,在眾人已醉得語無倫次的情況下根本無人在乎。我連以水扮酒都費事,乾脆用動作掩護矇混過去。

在一片碰杯與喧鬧聲中,再有三個律師和bankers 相繼倒下,其中一人甚至大字形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不知還有沒有呼吸。現場屍橫遍野, 「女皇」卻一杯接一杯仍舊談笑風生,面不改容,真是女中豪傑。不知她什麼時候會開始唱《月亮代表我的心》,可能還會拉我為她唱和音。

就這樣過了極其胡鬧的一夜。待大夥兒醉得不省人事,我和幾個女律師決定逃之夭夭,離開時還得小心翼翼地跨過醉倒在地的男人,滿目瘡痍,我忽然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回到酒店房間已經累得半死,洗了熱水澡即倒頭大睡。本來還帶了補濕面膜打算睡前用來敷臉,現在卻累得丟了錢也無力去拾,還管它什麼補濕?

第二天清晨八點morning call(是的,八點對我來說的確是雞啼那般早的「清晨」),九點出車往郊區看廠房,這是上市項目中必須要做的「盡職調查」(due diligence)。我和幾個律師及bankers 在酒店大堂等Eric,九點十分仍未見人,我給他打了三次電話,終於聽到他半夢半醒的聲音: 「呀……我忘了今天早上要開conference call……我不看廠房了……」無法起床就乾脆承認吧,還要我去跟客人說謊,真討厭死了。

廠房一般設在郊區。我們的汽車跑了一條橋又奔上一條高速公路,然後又再跑了N條橋,每次都要停一停付「買路錢」。跑了兩個半小時,終於來到南京市郊的廠房。

律師為上市項目做「盡職調查」,會親身到現場看看那生產基地是否真的存在。但老老實實,我根本親眼看完也不知那是什麼。假如那工廠實際上在生產化學武器,而他們告訴我那是減肥藥,我也會說: 「啊,對了,看來就像減肥藥嘛。」我也曾經幻想這樣的情況:假如企業在招股書上聲稱廠房設在A鎮,實際上卻為了隱瞞某些事情而把負責盡職調查的律師們送到B鎮,我也是不會發現的,因為大陸的城鎮看來個個差不多,而在跑了三條橋、四條高速公路和拐了七次彎之後,我連自己是否仍在地球也不太清楚,又怎能確定自己身在招股書所指的A鎮?所謂「盡職調查」,就是「盡人事」。

中午要在工廠吃飯。我們每人捧一個鐵盤,拿了一點飯菜,就像監犯,我幾乎想唱一首監犯的經典飲歌《友誼之光》。想到一會兒後又得跑三條橋、四條高速公路和拐七次彎才回到南京市中心,真教人沮喪。(撰文:王迪詩/逢星期六刊於《信報》http://world-of-daisy.blogspot.com/

醉爆律師團(上)

最近股市有氣無力,IPO 市場卻一片火紅。我說的當然是「中國紅」。

每逢在工作上遇到外國人,總是聽到他們的鴻圖大計離不開「China China China 」,大家都湧到中國掘金,老外自然也搶分一杯羹。

祖國同胞的鈔票多得就快可以填滿宇宙的黑洞。中國企業爭相上市,企圖賺更多錢去填滿更多黑洞,讓律師和bankers 忙得瘋了!假如2012 年就是世界末日,我們這班律師依然會於2013 年在地獄裏寫招股書、講conference call,還有跟聯交所苦苦糾纏。就算世界末日,中國企業仍要上市。

因為內地IPO 的項目多不勝數,從前只有bankers 哄客戶幫襯, 現在卻是客戶求bankers 接生意!小型投資銀行尚且還會落力推動項目上市,但大型投行的生意簡直如雪片般飛來,眼前這個項目進展太慢就乾脆放棄,費事睬你,反正大把deal 排隊等他們去做呢。

我連續兩星期都要在周末上班,每天深夜回到家裏已累得半死,脫掉高跟鞋即躺在沙發上一動不動,腦裏不停喊: 「王迪詩,趕快起來換衣服……洗澡……然後到床上舒舒服服地睡吧……get up!」這種時候,我的意志力總是比平常加倍薄弱。

在嚴重睡眠不足的情況下,我從衣櫃裏隨便選了一條Burberry Prorsum 裙子,戴上墨鏡, 準備飛往南京出席一單上市項目的kick-off meeting。然而不管多麼疲倦,一雙高跟鞋在職場上是少不得的,這是我對工作的一點堅持。你會問,hey Daisy,高跟鞋與工作究竟有什麼關係?表面上沒有,但意識形態上絕對有關。對專業女性來說,高跟鞋是工作的象徵,一穿上高跟鞋就會馬上進入全力以赴的狀態。男人也許不會明白女人對高跟鞋那份感情。

當我來到南京,會議室正擠得水洩不通。上市項目的kick-off meeting 是一次「曬馬」行動,i banks、香港律師和中國律師、會計師、物業評估師等等全部傾巢而出,全場五十多人,這就是我Daisy 經常說的「輸人不能輸陣」。各方輪流介紹一下自己的團隊,簡單說說自己的工作重點, that's all。所謂「kick-off meeting」並無任何實際效益,重點在於當天晚上的劈酒大會。

我們律師行的合夥人Eric,另加Sam、Stella 和我三個律師和一個女trainee ,浩浩蕩蕩步進宴會的廂房,儘管這班人當中絕大部分在kick-off 之後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往往只剩下一個律師加一個trainee 參與實際工作。

除了我們幾個嘍囉,還有我們律師行的鎮店之寶「女皇」,她穿一件火紅Valentino 套裝滿場飛。「女皇」日理萬機,但這類活動她盡量都會抽空出席。

場內擺四圍酒席,坐在「主家席」的當然就是我們的客戶,亦即計劃上市的企業老闆和他的左右護法,還有每個professional party 的最高級代表。可是老闆旁邊該坐什麼人呢?律師行和i bank 高層都互相謙讓,以後拍吵架又是另一回事。在商業世界,大家都很落力扮演自己的角色, 這就叫professional──professional actors。

在一片人海裏,我看見了TY,就是我在專欄裏寫過那個跟Philip 在酒吧打架的混蛋banker。他一直認定Philip 是我的男朋友,被我的「男朋友」揍了自然懷恨在心,之後在工作上碰面也常常針對我。這傢伙作賊心虛,正鬼鬼祟祟地從人群的隙縫間窺看我。我跟他點頭微笑,他裝作看不見就閃開了。

「來來來!鄭總,我敬你一杯!」有人大喊一聲, 「劈酒之夜」正式開始。侍應端出了這晚的主角──53 度飛天茅台。聽說這種酒標價一千多元人民幣,但經常缺貨,因為大陸的政商界開會設宴必有茅台,人人搶買根本不夠分,有錢也未必能夠買到,我很懷疑眼前這一批是不是假酒。內地媒體曾經報道有人回收酒瓶,再灌入劣質酒,封上仿真度極高的瓶塞及標示,直接賣到KTV 和餐廳,情況就像不法商人回收日本奶粉罐,裝進劣質奶粉。

「唉,又來當陪酒。」我身旁的內地律師Catherine 長嘆一聲。我當然明白她的意思,惟有自己執生。說時遲那時快,其中一間投行的團隊已發起「敬酒」行動,逐逐輪敬酒,之後每間公司都要這樣做一次。你不能扮純情推卻道: 「不好意思,我真的不會喝酒啊!」人家把酒杯倒轉了說: 「看,我乾了,你隨量吧。」你不喝就是不給面子。

我想起早前從內地報章《第一財經日報》看到, 「貴州茅台」把2015 年的收入計劃從260 億元人民幣加碼到400 億元。Jesus Christ,400 億元!賣酒居然能賣400億元,當真不可思議。

提起貴州,不少香港人都會聯想起「希望工程」。孩子們每天翻山越嶺步行三小時上學,家裏窮得一條褲四個人穿,農民在貧瘠的土地上流露絕望的眼神,隨慈善團體前往探訪的香港女藝人站在一旁擦眼淚,呼籲人們捐款。

從前貴州予人的印象就是窮。無論我的想像力如何豐富,我都無法把「貴州」和「400 億」兩件事串連起來,簡直就是兩個星球的事嘛。當然,今時不同往日了。

茅台之所以能成為巨大的搖錢樹,其中一個原因是茅台是要來送的,不是要來喝的。中國人講面子,而茅台就是面子。講面子就是虛榮,而人類為滿足虛榮心所願意花的錢是無限的,茅台酒的價格也因而瘋狂上漲。兩個月前在貴州舉行了一次拍賣,一瓶「精裝漢帝茅台酒」以890 萬元人民幣成交,好厲害呢。

不少中國領導人都愛喝茅台。據說茅台酒搭上了政治,原來有段故仔。1935年,一支紅色的軍隊走進了茅台鎮,軍官非常尊重茅台酒,下令全體士兵不得損壞酒廠的設施,要喝酒就公買公賣,讓當地鄉親父老聽非常窩心。毛澤東和周恩來還派人買了茅台酒慰問將士,士兵拿來擦腳,驚見「奇效」,那究竟「奇」在哪裏?

周恩來曾說: 「1935 年我們長征到茅台時,當地群眾捧出茅台酒來歡迎,將士們用茅台酒擦洗腳腿傷口,止痛消炎,喝了可以治療瀉肚子,暫時解決了我們當時缺醫少藥的一大困難。紅軍長征勝利了,也有茅台酒的一大功勞。」周總理又曾到日內瓦開會,回國後向黨中央報說: 「在日內瓦會議上幫助我們成功的有『兩台』,一台是茅台,一台是戲劇《梁山伯與祝英台》。」

中國流行「茅台外交」,但把酒精含量50 度以上的烈酒拿來款待國家元首,飲大兩杯不怕「出事」嗎?1971 年,美國《紐約時報》副社長兼專欄作家詹姆士賴斯頓夫婦應邀訪華,此行實為次年尼克遜總統訪華鋪路,周恩來以茅台款待,賴斯頓喝得好high,吃荷葉包肉時,竟連荷葉也一併吃了。1972 年,尼克遜訪華,周恩來又以茅台款待。尼克遜說: 「我聽說過您講的笑話,說一個人喝多了,飯後想抽一根煙,可是點火時,煙還沒有燃,他自己先爆炸!」周恩來當真拿來火柴一劃,丟進自己那杯茅台酒裏,竟嘩一聲燃燒起來!看,我Daisy 早就說過那根本就是「火酒」!

我們繼續在飯局上狂灌「火酒」,兩個律師和三個bankers 率先倒下,被相繼抬離現場。在那片酒池肉林的喧鬧中,TY 忽然不懷好意地朝我走來, what the hell is he thinking about?...(待續)(撰文:王迪詩/逢星期六刊於《信報》http://world-of-daisy.blogspot.com/

庸官之「庸」也是一種惡

最近到北京公幹,回程時在候機室翻《第一財經日報》,看到一篇關於「市長信箱」的文章非常有趣,在這裏引述出來娛樂一下各位讀者。
 
話說內地官府潮興玩「信箱」。河南孟州市委市政府的網站,有一個名為「書記市長信箱」的欄目。一名市民提交了這封信: 「我是中原活塞的一名員工,五一期間公司強迫加班,並且威脅後果自負,扣我工資,請問我該怎麼辦?」十五天後,他收到孟州市人民政府這樣的回覆:「如果你對該公司沒有認同感,索性解除勞動合同走人吧。畢竟天高任鳥飛呀。」是的,這是「市長信箱」,而不是那種「心急人上」的八卦雜誌信箱。
 
2009 年,湖北應城縣一名市民寫信到「市長信箱」,質疑該市「創建辦」的處事方式, 「創建辦」這樣回覆: 「我辦沒時間跟你閑扯,你有意見到創建辦來面淡( 『面談』錯寫成『面淡』)。」你沒看錯,的而且確是「我辦沒時間跟你閑扯」。我一向以為自己好型,今天才遇見真正的「高手」。
 
這些「市長信箱」除了加倍暴露政府是何等無賴,對人類究竟有什麼益處呢? 然而,為了訓練自己適應世界的荒謬,我認為有必要發掘一下無賴的優點,令自己相信地球仍然適合人類居住。這樣想,我發現其實「市長信箱」的回覆也有可愛的地方。相比香港政府部門那句「我們會不時檢討」, 「我辦沒時間跟你閑扯」聽來任性之中不失天真,坦率之中又帶點剛烈,令政府的形象更人性化。
 
老老實實,面對那班無知的蟻民,誰有時間跟你閑扯?分別只在於是否把心底話大鳴大放而已。香港的高官不會這樣坦白,他們心裏想「吹咩?」之際,口中仍會說「急市民所急」。例如孫明揚身為房屋及規劃地政局長的時候,房子居然違例僭建,屋宇署在五年之間向他發警告再釘契,全被孫明揚當成透明,說不定有人心裏想的正是「吹咩?」或「我沒時間跟你閑扯」。現在事件給揭露出來,大家都稱讚屋宇署說: 「啊,真是公正不阿,就連局長都不會給予特權,照樣出信要求清拆。」我倒覺得另一個可能性比較大--當時屋宇署的公務員根本沒注意到那是孫明揚的房子,只是跟程序作一式一樣的標準處理。
 
事件給揭發出來,輿論要求知法犯法的孫明揚下台,他說會「承擔所有後果」。接多份報章引述政府消息人士補充,孫明揚的言論並非表示辭職。若不辭職,那到底如何「承擔所有後果」?是祈禱懺悔嗎?是捐錢給關愛基金「贖罪」嗎?

「僭建」風暴席捲政界,副環境局長潘潔、教育局長孫明揚、立法會議員梁耀忠、張國柱、王國興……最後終於燒到特首曾蔭權的頭上,他的物業也有涉嫌僭建的玻璃圍板。當人人都犯錯,就變成沒有人犯錯,這叫「罪不及眾」,大家happy 。最唔抵就是民建聯的陳鑑林,他最先被揭發物業僭建,首當其衝,天天見報被罵個狗血淋頭。 誰不知後來陸續揭發高官議員齊齊僭建,來到曾蔭權都已經水尾,市民對這事已失去興趣了,倒不如關注一下謝霆鋒和張柏芝的婚姻。
 
不管犯下什麼錯誤,高官只要出來面懵懵道個歉就不了了之。所謂「問責制」,與其說是名存實亡,倒不如說根本從來沒有存在過。本文的標題是從《鳳凰周刊》(鳳凰衛視旗下刊物)一篇評論借來的--庸官之「庸」也是一種惡(作者:周兼明),當中就提到了內地官場如何問責。
 
這篇文章說,內地近日刮起了「治庸問責」的整肅風暴,山西從去年起連續九次進行了「整肅工作紀律、狠殺不良風氣」行動,湖北還開設了「治庸辦」,誰來管這個辦也真有型呢,想想看,要是新聞報道員這樣說: 「治庸辦主任王迪詩今天出席公開場合時表示……」,sounds cool!
 
文章描述的內地官場的一些情況跟香港非常相似:「由於缺乏相應的懲戒措施和透明的問責制度,雖然從中央到地方做出了一些『治庸』探索,但往往是雷聲大雨點小,或虎頭蛇尾,鮮克有終。人們極少看到有重要官員,在『治庸』風暴中被整肅、撤職,最多只是一些低階庸官暫時得不到重用或嘉獎,卻並未因此受到什麼損失,仍然活得滋潤。」香港的高官也活得很滋潤,說不定孫明揚還在家裏的僭建樓閣嘆世界。文章還把「庸官」的表現描寫得十分到位: 「簡單來說有三種表現:一種是思想的平庸僵化,對民眾訴求無動於衷,更談不上對工作有什麼創新意識;一種是行為的庸碌無能,遇到矛盾或避之若浼、或扯皮推諉,工作效率低下;還有一種是人事的庸俗鑽營,除了會投機與作秀外,無甚實績。凡此種種,一言以蔽之,就是在其位不謀其政。」若不是作者說明所指的是內地,我還以為他在寫香港官場!
 
也許有人會說,Daisy,你不要歧視蠢人啊!你以為他很喜歡自己蠢?阿媽把他生成這樣有什麼辦法?所以我得把話說清楚──蠢,不是罪。但人蠢又偏要做官,而且做到一塌糊塗仍死要霸住個位,就是一種惡。蠢人當官,害死多少百姓?那不是一句「阿媽生成」就可以了事。「離開很容易,留下來卻需要勇氣」並不是平庸的藉口,這樣會累死很多人。假如香港爆發沙士的時候能有一位英明果斷的領導者,也許不會死這麼多人。沙士不是天意,而是人禍。我不奢望高官有遠見和才能,只求他們做個負責任的庸官,力有不逮唔該辭職。
 
我對香港官員的要求很低,平庸是必然的,如果你是一個人才,你會不會跟一個無能的大佬?特區政府應驗了「柏金遜定律」,無能的人為了保住職位,只能選擇更無能的下屬,令組織的規模惡性膨脹。結果,整個特區政府上上下下都像患了「柏金遜」。
 
文章的作者引述了政治學家Hannah Arendt 的觀點--平庸也是一種惡。「她認為在一些政治體制中一些平常的小官僚,因為沒有明確的愛憎和判別正邪的能力,這種公文機器同樣可能成為惡的化身。當然,這種平庸的惡,不會像一些『極端的惡』那麼容易辨識,他們往往既不陰險奸詐,也不兇橫無理,可能除了晉升之外也無其他特殊的動機,他們甚至不完全明白自己在做什麼。他們也不是愚蠢,而是完全沒有思想。這種無思想性,這種對正義與邪惡的麻木,同樣能引發一個時代的災難和浩劫。就像『文革』中一些運動追隨者那樣,僅僅因為自己的平庸和無思想,就入到了一種體制的犯罪洪流中,成為那些『極端的惡』的幫兇而無知無覺。」
 
Hannah Arendt甚至說過: 「平庸的惡可以毀掉整個世界。」真教人心寒!
 
問責制本來的目的就是治庸。香港也在實行問責制,問題是負責治庸那人叫董建華,最後連他自己也被「治」了,成為香港自回歸以來唯一一次成功「治庸」。 到了曾蔭權政府,財政司司長曾俊華把預算案搞成一鑊粥,面懵懵當沒事發生,絲毫沒有問責下台的打算,臉皮厚過電話簿。
 
也許你會反問,最近前資訊科技總監葛輝踢爆政府的招標醜聞,他指控政府以「政治任務」為藉口,以圖干擾招標評審, 「欽點」把標書批給有左派背景的團體。如果查明葛輝所言屬實,政府高官就是各懷鬼胎,專耍手段,一點也不「庸」啊!那當然不是「庸」,那叫「腐敗」。 (撰文:王迪詩/逢星期六刊於《信報》http://world-of-daisy.blogspot.com/